笔翠小说 > > 富贵军团 > 第十八章 营事
    “曩尝论我国宜仿‘远交近攻’之法,结英拒俄,同心力以巩边疆。今于中日战后,始知英之不能为我援者。其故有四:一、见我大局糜烂......今我国当创巨痛深之会,英、美皆作壁上观,独俄人仗义执言,邀同德、法,使日本还我辽东......”借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赵千栋躲在自己的小窝棚里,翻看着未婚妻送来的《盛世危言》,而眼前这一段,是为“边防篇”,论述的内容,则是大清朝廷应摒弃结英拒俄的外交方略,换之以连俄逐日。

    对于这样的言论,赵千栋绝对视之如敝履,连哂上一哂的心情都没有。而多少令他感觉有些讶异的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竟然也跟他有着差不多的观点。就在这大段文字的最下方,书页的空白处,一行娟秀的小楷标注着:“......叹,以待鹤山人之贤,亦难逃梏囿。彼既知英人之心不可恃,又何知俄人之心思?以小女子之见识,尚知以羔羊之躯侍豺狼,唯自取死路,而以待鹤之凛凛大才,却枉视其理,岂非怪异耶?”

    短短一句话,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郑观应在其思想上的桎梏之处,而最后那一个“怪异耶”,更是令赵千栋忍不住莞尔一笑。

    “大人,涛淮有事上禀。”就在赵千栋准备翻过一页的时候,常炳昌抱着一本账簿出现在窝棚外。他的精神看上不是很好,眼圈发黑,两只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哦,常书记,进来坐,”赵千栋将书册反扣了,抬头笑道。

    “谢大人,”常炳昌也不客气,他抱着账簿走进窝棚,在靠近木桌的位置盘腿坐下,这才说道,“卑职昨晚已将此前我等售田所得之钱粮统合完毕,而今账簿在此,请大人查阅。”

    “不用了,”赵千栋摆摆手,笑道,“常书记之人品,千栋深信不疑,故此,这账目一事,你自知便可。”

    听他这么说,常炳昌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两片干裂的嘴唇蠕动半晌,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常书记还有何事?”赵千栋瞟了他一眼,语调淡漠的问道。

    “哦,尚有两事需大人定夺,”常炳昌收敛心思,恭声说道。

    “讲,”赵千栋说道。

    “其一,既为这售卖旗田一事,”常炳昌将账簿放在木桌上,说道,“此前,丈测田亩、作价折售之事宜,皆由王大人负责署理,而今,王大人往赴奉天,诸班事务便已无人督办了。而据此前我等与金州商贾之约定,今日尚有三位商贾将要前来商洽,与此,卑职不敢擅专,故来禀请大人定夺。”

    “嗯,”赵千栋犹豫了一下。的确,王庆逸已经前往奉天办理陈于谦的事去了,而过去丈量、督售旗田的都是由他负责办理的,现如今,售田的事等于是没了主办人。最紧要的是,等到陈于谦回来,制造假钞的事就要提上日程了,到那时,王庆逸就必须抽出身来,专心负责打理那方面的事情了,售田的事仍旧没有人负责。

    赵千栋在常炳昌的脸上端详了片刻,他有心要把这方面的事交给对方来处理,但是又有点信不过他,这小子太滑头了,而且他对银子的喜爱程度,已经达到了令人心寒的地步,赵千栋担心,自己把售卖旗田的事交给他办,到最后不仅得不到银子,还得惹上一身腥臊。

    常炳昌似乎感受到了赵千栋的目光,他低垂着脑袋,沉默半晌之后,咬牙说道:“大人若能信任卑职,卑职愿接替王大人之职司,鼎心戮力,誓将此事营办妥当。”

    赵千栋没有直接给对方答复,他紧皱着眉头,两眼一眨不眨的盯在常炳昌身上,直到对方心虚之下,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既如此......便有劳常书记了。”

    “谢大人,”刚才那沉默的一段时间里,常炳昌心跳的厉害,整个后背都在冒着冷汗。现而今好不容易等到赵千栋的答复,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本有心说两句表决心的客套话,可是嘴里干涩异常,那些过去时常放在嘴边的虚词,竟然愣是一句说不出来了。

    “常书记,你须知折售旗田之任,兹事体大,万不可有须臾之懈怠,”赵千栋语气平静的说道,“本官将此事交托与你,亦是实属无奈,在此,唯盼你能躬身力行,方不致辜负我之用心。至于折售田亩之所得,本官亦不独取,你我不妨比照前例,折售田亩之所获,足利得十,则你取其一,如此......”

    “大人,”不等他把话说完,常炳昌起身跪坐在地上,抢着说道,“人皆以为涛淮嗜财,然涛淮所喜者,唯掌中资财丰厚之妙也,而非为那华奢淫靡之乐。大人若将吏下资钱往来、账目统纳之责赋予涛淮,则涛淮愿一利不取,所得尽付于公。于此,大人可时时督查账目,凡钱银拨付、入账析出之事,但有一文亏空,大人可立斩涛淮之颈首,涛淮绝无半句怨言。”

    “常书记言重了,”赵千栋微微一笑,说道。

    “涛淮所言皆为本心,绝非戏言。”常炳昌难得有几回正经的时候,不过从时下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说的真话。

    “涛淮请起,”赵千栋伸手扶住对方的胳膊,将他拉坐起来,这才笑道,“今后由你掌柄,则千栋可无忧矣。”

    “谢大人信赖,”常炳昌拱手行礼,说道,“既然大人将售田一事全权委托与涛淮,则涛淮还有一事禀奏,望大人予以授准。”

    “涛淮无须如此恭谨,有话但说无妨。”赵千栋笑道。

    “是,”常炳昌盘着腿,朝木桌旁边挪了挪,而后伸手掀开他带来的那本账目,指着其中一部分田亩的交易记录说道,“大人,卑职昨夜对近几日所售田亩之记载详加归统,无意间亏得一丝规律。”

    “哦?”赵千栋好奇的朝账簿上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上面一竖行一竖行的全都是看似乱七八糟的数字。

    “大人请看,”常炳昌现在显得很兴奋,他指着账簿自顾自的说道,“自我等丈量旗田,标价折售以来,凡折出之田,大部居于石河驿及各堡邑左近,以城邑之外方圆五里为界,界内近城之田亩所购之人频多,且多有争议,界外之田亩,则乏人问津,强售之,便动辄以退银相要挟。故此,依涛淮之见,我等可以此为根据,详设条款,调涨地价,以调配田亩。如:临近城邑、村镇之田亩,盖以五里为界,处界内者,每亩折银十五两并粗粮六十石,处五里至十里之界内者,每亩折银十二两并粗粮四十石,此类分之。如此一来,不但可为我等增提收入之银两,已可免却更方之争论,可谓一举两得。大人意下如何?”

    “此法甚善,”赵千栋听得明白,他拍手笑道,“不过以我之见,涛淮不妨将此法推而广之,诸如:临近河渠之地作价几何,临近官道之地作价几何,临近山陇之地作价几何等等等等,盖如是也,此皆可分而化之,另标价码。”

    常炳昌有点愣神,要知道这个想法可是他昨天想了大半夜才想出来的,而今天呢,仅仅是说话的工夫,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就把他辛苦得来的想法又给“推而广之”了,这......这真是......

    “大人之奇思妙想,实如天马之行空、超乎于众表,虽......”怔忪片刻,常炳昌习惯性的脱口说道。

    “好啦,好啦,”插口打断对方的阿谀奉承,赵千栋笑道,“涛淮溜须拍马之能,千栋早有所感,而今你我非是外人,亦无须如此了。”

    常炳昌闹了一个大红脸,他搔搔头皮,干笑道:“习惯使然,习惯使然,大人莫怪。”

    赵千栋笑了笑,没有接口。

    “大人,涛淮所虑之另一事,是为我等售田之银两,”常炳昌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今日,我等所得之现银,已有近七千两,如此巨款现就存于卑职棚内。粥场之地,人员混杂,虽有兵卒守卫,恐仍难策保安全,故此,涛淮建议大人须尽快寻一银炉、钱庄之所,将收入之银妥善寸之,以防不测。”

    “此事可由涛淮自行曲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赵千栋既然决定要重用常炳昌了,那就索性把这份信任给足了,因此,他毫不犹豫的说道。

    “既如此,涛淮便选那泰和票行,”常炳昌说道,“我大清官办的票号尚为可信,不过大人若欲多多求利的话,也不妨选择那美利坚人的花旗银行,金州城内那一所固然规模不大,但平素里亦有兵士把守,想来安全无虑。”

    “那就选花旗吧,”赵千栋想了想,说道,“此事你可尽快办妥,勿要拖延。”

    “是,大人,”常炳昌点头应了。

    “大人,”正在这个工夫,满头是汗的田琪从窝棚外面急匆匆的奔进来,他连口气都顾不上喘,便大声说道,“昨日那个俄国人来了,他要面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