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沿着来时的路,驮着檀宇清风驰电掣般地行进,不多时便返回到了潭边。原本平静地深潭之中漩涡复起,看来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檀宇清翻下虎背,把脸靠上黑虎的额头,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后颈,算是向朋友告别。黑虎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趴在地上,目送着檀宇清的离去。
檀宇清飞速地走进潭中,快速地向着漩涡游去。当他接近漩涡之时,便闭上双眼,把关姐姐赠与的“赤鱬”内丹放入口中,便猛地向着漩涡中心纵身一跃。
少年被漩涡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不过此刻的他还保持着清明;他的耳畔传来急促的流水声,还有那熟悉的异兽嘶鸣之声。他突然想起涂山仙人提起的“潭中蛟龙”,于是便试着努力睁开双眼,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神兽的真面目。只是由于水底压力太大,檀宇清双眼隐约只能睁开一条线,似在朦朦胧胧之中,见到一只巨大的水兽;虽然无法完全看得分明,但却隐约能看到传说中蛟龙一般的身形。
潭底的高压让檀宇清分外难受,但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时,便感觉到一股水柱托举着他往水面上浮去。少年所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小,不多时便能完全睁开眼睛,只是此刻已完全见不到水中蛟龙的踪迹了。
檀宇清终于浮出了水面。潭中水声渐息,四周一片平静,抬头望去,只见黑虎岭的主峰高高耸立在眼前;此刻已近黄昏,夕阳已落在了山脊之后,只是从两山之间的缝隙中,透出金黄色的光线,斜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少年正欣赏这黄昏时的美景,周遭的景致分外熟悉,让自己心中有了回家的感觉。忽听得船桨划破水面,转头见到一只小船向着自己飞驶而来;檀宇清远远只看见有人在小舟上大喊,是四师姐秦云卉的声音:“果然是宇清,快把船开快一点。”
小舟飞一般的行进着,此刻檀宇清已能看清三师兄易思岐和秦云卉立在船头,焦急地向着这边张望着。他又见到船舱里闪出两名女子,正是祝离和甘若怡;甘师妹异常地激动,她一面跳起来向自己挥着手,一面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这一瞬间,少年的心仿佛被融化了;他先是奋力地挥挥手,又拼命地向着小舟游了过去。
终于,檀宇清被众位师兄师姐七手八脚地拖上了小船;他才站起身,甘若怡也顾不得檀宇清已浑身湿透,便一下子扑了上来,紧紧抱着他,一面放声大哭,一面哽咽着说:“檀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檀宇清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师妹;当他又看到秦师姐和祝师姐眼眶中滚动着的泪水和他们关切的眼神,终于热泪盈眶。
一脸风霜的易思岐走上前来拍拍少年的肩膀,叮嘱道:“宇清,进去换一身衣服,小心被这潭上的秋风吹坏了身体。秦师妹,你可以通知大师兄,宇清已经找到了。”
檀宇清于是走进船舱,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道袍;当他再度从船舱中走出,见着陆续又有小舟从远处向着这边聚拢而来,原来涂山观中同门大部分都已出动,前来此间找寻自己。不一会儿,又有一人从潭中浮出了水面,正自己的大师兄韦恪;秦云卉在一旁说:“宇清,我们几人当中属大师兄水性最佳,这次为了找你,他已经在水中待了十几个时辰。”
少年想到韦恪与自己原本非亲非故,却冒着风险不远千里从荆州把自己带到了此间;他又想起自己涂山,大师兄在修行上对自己尽心竭力教导,此刻又在冰冷的深潭之中寻找这么长的时间。檀宇清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面对众人的恩情,自己却不知何时才能报答?
韦恪上了船,除了因为伤重留在观内养伤的颜晗,南宫观主这一脉的同门俱已到齐了。韦恪虽然水中功夫了得,但长时间的水下搜寻,也使得向来身强体健的韦恪颇有些疲惫,不时地喘着粗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檀宇清,严厉地说道:“宇清,以后做事情不要那么冲动。在这涂山地界,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韦恪说这话时,带着无尽的豪迈,少年深知大师兄的秉性,不会真正生自己的气;不过他还是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不敢再抬头正视大师兄的双眼。
众人于是一道返回了涂山观,从甘若怡的口中得知:那天大师兄与吴师叔很快便赶来增援,当知道檀宇清被迫跳下山崖,暴怒的大师兄祭出自己的金桨,把彭老怪的巨骷髅砸个粉碎,打得对手落荒而逃。
彭老怪巨骷髅的厉害檀宇清是知道的,那么把巨骷髅就这么轻而易举拍碎的大师兄,他的道法修行会有多厉害?想到这里,檀宇清心中除了对大师兄的钦佩,对于涂山的道法也有了更多的向往。
师兄们当然也关心“失踪”的檀宇清这两日的经历,檀宇清于是便把自己在青丘仙境的境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众人;除了在涂山昱的要求下,少年没讲出仙人的来历与名号。
当闻知檀宇清从青丘仙境带出了灵兽“混沌”,这一下子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在祝离和甘若怡的一再请求下,他把粉色小兽从神兽袋中放了出来。那小兽还没来得急搞清楚周围的状况,便被激动不已的祝离和甘若怡紧紧抱住;她们给它取名叫做“小桃子”,一路上开怀不已。
檀宇清还把涂山昱赠与瓷瓶交给了易思岐。得知瓷瓶中装的是千年石笋的汁液,易思岐不禁异常激动,他向众人解释道:在黑虎岭中得到的黄精本是至阳之物,现在又有了千年石笋的汁液作为至阴之物,炼制道家筑基丹的主药便已齐备了。
返回涂山之后,檀宇清修炼愈加勤奋,或许是在青丘仙境中的一番难得的境遇,这少年对于道法的理解也更深入了一层。
灵兽“小桃子”在涂山大受欢迎,祝离和甘若怡一有空便带着它满山地疯跑;但一到晚上,它还是会自己跑回檀宇清的身边,趁着檀宇清不注意,钻进被窝就呼呼睡了起来。小桃子全身总是热呼呼的,这让檀宇清的被窝也一直都是暖暖的。
由于已有了黄精和石笋汁液两味主药,易思岐又奔波了几日,很快便凑齐了炼制筑基丹所需所有药材,立即便开始闭关炼丹。为了让这辛苦寻来的天材地宝发挥出更大的功效,吴衍坤师叔也与易思岐一道,加入了筑基丹的炼制。
终于在冬至到来的三日前,吴衍坤与易思岐功满丹成。这一次成功地炼制出了六枚上品的筑基丹;一次出炉六枚,自火龙真人以来还是首次。这六枚丹药,有两枚是为檀宇清和甘若怡冬至之时筑基时所准备,另外四枚分别赠予了吴师叔和顾师叔。于是激动万分的涂山道人们,便如同过节一般隆重地准备这一年一度的冬至之时。
虽然说南宫观主外出未回,为了协助涂山的新晋弟子们筑基成功,涂山上下早已做足了准备。快到冬至子时,檀宇清已在大殿静心行气,易思岐和韦恪两人一左一右,从旁协助。虽说道法修行讲求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但是借助天时和灵药,却能大大地提升道法修行的进益,尽快破茧成蝶、冲关成功。
此时在后殿,甘若怡也如同檀宇清一般,静静地等待着冬至一阳复生之时,守在她身旁的是四师姐秦云卉与韦恪专程从朱雀堂请来的霍雨霏。吴师叔和顾师叔也为自己需要突破的弟子做足了功夫。
子时将至,檀宇清依照韦恪所传授的心法,断绝外缘,静心养气。待到心平气和之时,只觉得群山万籁俱寂,连鸟兽鸣虫也不发出一丝声响;此刻神气内照,下丹田中如同一片寒潭碧水,一念不起、一波不生,只一轮满月,倒映潭中。
恰到子时,韦恪与易思岐已有了感应。三师兄赶紧从玉瓶中取出一枚暗黄色的丹丸;这大药恰一取出,便芬芳满溢、香气扑鼻,果真不是凡品。檀宇清服下丹丸,又依法开始行气起来:只觉得一缕真阳投射到下丹田之中,这一潭清水开始汩汩而起,发出巨大的声响,真阳化为一股真气顺着脊背,直线上行。或许是修习了儒家浩然真气的缘故,这股逆行而上的真气如同洪水泛滥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天顶。
檀宇清此时的感觉便如同原本天顶是一间暮气沉沉的黑屋,当真阳不断沿督脉上行,如同阳光不断地透射而入,直到整间屋子阳光普照。待到灵台阳气充盈,檀宇清又赶紧引气下照,下丹田中风停雨住,一片池水复又风平浪静。
这抽坎填离之功须火候恰到好处,每一步其实都异常凶险;好在檀宇清心性尚佳,功夫到时并不患得患失,急功近利,总算安然渡过此关。
檀宇清自己不知,但身旁的韦恪和易思岐却看得真切,这少年如同置于蒸笼中一般,白色的雾气不断地从头顶蒸腾而上,汗珠夹杂着四肢百骸间的阴滓之物汩汩流出。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檀宇清行功完毕,他缓缓睁开双眼,此时只觉得全身无比的轻盈舒坦。虽已过深夜子时,但大殿顶上的蛛丝和飞虫都能见得一清二楚;殿外虽还是一片寂静,但若仔细倾听,不远山林中飞鸟振翅之声,都能分辨地清。这感觉实在是美妙之极。
筑基成功的檀宇清心中十分高兴,差点忍不住跳了起来;但他左右一看,却见到两位师兄捏着鼻子,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湿透,上下更是臭不可闻,一时间颇有些尴尬。
易思岐还是捏着鼻子,笑着说:“宇清师弟,恭喜你了。”
韦恪同样笑着,却还假装严肃地说道:“赶紧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再把大殿清理干净。不清理干净可不许睡觉,明早别忘了按时起床练功。”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一同逃离了大殿。
檀宇清于是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把大殿清理干净,此刻东边天空已现微阳,但却丝毫不觉疲惫。
这一个冬至之日,对涂山后辈来讲,却是百年来难得的盛事。檀宇清和甘若怡都筑基成功,而吴衍坤一脉的谢允文师兄和顾铭乾一脉的范仲霖师兄也成功突破,这让涂山上上下下都兴奋不已。两位师叔当然心中清楚,檀宇清寻来的千年石笋汁液在其中功不可没。
第二天匆匆行过早课,在吴衍坤与顾铭乾两位师叔的主持下,涂山安排了一众年轻弟子下山,把巴郡长江南岸小镇上的素酒采购一空;一群道士抬着大罐小罐的酒坛,熙熙攘攘的招摇过市,引得路人驻足观看,一阵议论纷纷。
美酒一回到山上,正殿前的广场上已摆放了八张方桌。由于南宫观主尚未回观,这几桌酒席便由吴衍坤主持:除了向大家隆重介绍了这四位筑基成功的弟子,同时宣布他们今后可以进入藏经阁的内阁研习更高深的丹经;对檀宇清还特别夸赞了一番。谢师兄与范师兄都已二十出头,檀宇清和甘若怡小小年纪便能突破筑基这一关,更是让人侧目。
吴衍坤话并不多,很快便进入了今日的正题:喝酒。两位长辈的师叔带着四位筑基成功的弟子,以及韦恪及朱雀堂的客人霍雨霏坐在了上首的一桌。一开始道人们还颇有些拘谨,但在顾师叔的主持下,大家很快便热火朝天的喝了起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檀宇清是不会相信超脱于尘世之外的道长们也能喝这么多的酒,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幼时父亲与将士们也常常是这样畅快地喝着酒,自己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偶尔会有酩酊大醉的将军来到自己身前,举着大碗让自己也喝一口,父亲便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自己的身旁,把那人又拉回酒席。
想到父亲,檀宇清心中激动,但很快便从回忆中抽身而出。他是今天的焦点,涂山的师兄弟们都蜂拥着上来与他喝酒;少年一概来者不拒,每一碗他都畅快淋漓地喝着,他当年其实也想对父亲说,想尝尝烈酒的滋味,可如今却再也没有和父亲举杯换盏的机会了。
不管是烈酒或是淡酒,甜酒或是苦酒,都有着一众神奇的力量,它能放大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找到真实的自己。此刻的檀宇清心中还有痛苦,但更多的同门之间肝胆相照的友情。
檀宇清于是提起酒坛,在各桌之间穿梭;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只是真心感谢涂山这一众可爱的道兄们,在自己危难的时候收留自己,平日里又无私地关心照顾着自己,他要和在座的每一人都单独喝上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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