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睃一眼母亲,又抬头瞄我一眼,那脸色似乎比母亲的更难懂、更难看,然后身子慢慢地随头转,站定,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直到母亲转过一个粮垛,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后,外婆才欠欠身子,伸长脖子探望了好一会,好像担心母亲又突然折回似地。
我看到她回过身,面向我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气,吁长气的时候,慢慢地昂起头,抬起眼,舒缓地将右手举过头顶,向我打着下来的手势:
“你下来吧!”说的声音并不算小,可语气却即无奈、又无力。
“走哦——!”又爬上粮堆顶部的两个小同伴,这回可没挤身而过,而是兴冲冲地推攘着我一起拥向当作滑板的,被太阳烤晒得滚烫的油布。
毫无准备地被推到油布边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双腿一伸坐到了坡峭的油布上,瞬间,炽热透过薄薄的细布短裤,烫着了我的屁股,刺痛感直贯全身。
平日里从油布上滑下时,屁股后面常垫的那个破撮箕轰的一下从我的忘记中跳出来,浑身上下都灌满了它的重要性——现在回想起来,在我的大半过人生中,还真没有几件东西的急迫性和重要性超过破撮箕呢。哈哈!
我下意思地伸出双手将屁股撑离油布的时候,后面的同伴伸直的双脚,已猛抵到了我的后屁股根,把我撞得滑将起来。
屁股上肯定是冒火花了,如果是在晚上,说不定还可以看到我屁股与油布擦出的一道火光呢——听外婆讲,天上的流星就是神仙爷爷,象小孩子座溜溜板,滑过天空时发出的火光……短裤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感觉到在热哄哄的空气中多出了一股糊味……
我大声喊叫起来——疼痛的时候,人为什么会自觉不自觉地大喊大叫,喊叫真的会减轻疼痛,增加快乐(快乐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大喊大叫)?可后面的同伴那里刹得住呢,他们的屁股后面垫着光滑的垫板,滑得比我用细布短裤作垫板要快得多了。
后面的同伴用赤着的双脚推着我往下滑,越滑越快,越快越刹不住,越刹不住就越难受。紧急避险、逃命可能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不需要教就会,当然了,人还有好多与生俱有的不需要教就会的能力……
我猛然往右打滚,滚出了颜色比两边白的,滑出来的滑道;但泛着绿色的油布也是不太光滑的滑道嘛,我失了控地在它上面翻、滚、滑,感觉到桐油、油漆味比已被我们滑得光滑的地方浓多了。
在孩童们的哄笑声中,我翻落到粮垛底部,比滑道口要阴凉、湿润多的长着一些小毛毛草的地面上的时候,一股清凉感透遍全身,比坐着破撮箕顺畅地滑到地面舒服多了。没有一骨碌地爬起来,真有一种想躺在地上享受一下阴凉地气的感觉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