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30节 第三十章 万福垸变泽国
步出“聚丰源”许金花魔术般取出大口罩,下半个脸被一片淡绿色捂住,比高科技流水线上的操作工还严实。游成尾随她避开来来往往的车辆,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斑马线,拐进一条巷道。七点多钟正是用晚餐的高峰,巷子里几家饮食店生意异常火爆,炉火熊熊,大师傅掂勺,脖吊湿毛巾,汗流浃背;叮叮哐哐,小徒弟配菜,切葱捣蒜,端盘拿碟。只有最里面一家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两人径直走进雅间。
“凤雅阁”铺着木纹地板砖,屏风、窗口、空调上都有绿色植物藤蔓攀爬,形态逼真。许金花摘掉口罩,取下墨镜,将胸中的怨气一古脑倒了出来,“妈的这县城太小了,哪里都能遇到认识的人,真是防不胜防。”
游成开了空调,冷气像鼓风机一样对着身子吹,心情开朗起来,“商场上有朋友,财贸系统有同学,建筑领域有同行,连官场上的人也认识,只怪你是能人。”
“这几年一直在县城摸爬打滚,哪有不熟的。”许金花拿起菜谱,一目十行地流览,“没有口福享受烤鸭了,你吃什么先点两份。”
“跟着你什么都由你作主。”游成没有接菜谱,向她抛了个媚眼。
“哄死人了不抵命,你嘴巴还甜一点喽。”许金花白了他一眼重新回到菜谱上,“那就一份砂锅飘香大鱼头煲,一份珍珠圆子,一份椒盐对虾,一份蓠蒿炒腊肉,再配一份排骨冬瓜汤”
游成模仿着大兵的广告词,“行,既合你的口味,也合我的口味。”
“要红酒还是要啤酒”许金花娉婷生辉,一颦一笑是那么迷人。这些日子她在他的打磨下,像块美玉越来越圆润发亮,光芒四射。高山流水遇知音,她当然投桃报李,以心换心。
“天气热喝冰冻啤酒。”
堂倌取走菜单,“凤雅阁”又是两人世界,许金花不无遗憾地说本来今晚想带你去跳蹦迪或者唱卡拉ok,看来不行了,刚才朋友来电话,有处工地落实了,我得过去拜访一下。”
“那是喜事,吃饭了你抓紧去落实。”
许金花起身将包交给他,郑重地说:“你拿好,里面有钱,我去趟卫生间。”
电视节目既无聊又俗气,游成将包抱在怀里,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县电视台正重播着灾情片,万福垸溃口的镜头又一次呈现在画面上:
大雨贯穿一线,筛豆子般地直往下落,击碎了如镜的坑面,打在昂扬的荷叶上发出“嘭嘭”的响声。潘家村一组六个男人有的头戴斗笠,有的身穿塑料雨衣,或拿锄头,或执铁锹,一一爬上了手扶拖拉机。他们是去垸堤换防巡查的,汛期已经两个多月,垸内的劳力既要抓生产不误农事,更要抗洪灾确保垸堤安全。天老爷太不体恤黎民百姓,农田的事本就忙得不可开交,早稻收割,晚秧抢插,棉花防虫治病,日以继夜,恨不得多长一双手,如今又添出一份天大的事村上的精壮劳力早已成立了抢险突击队,驻扎在堤上,每一千米一个棚,专门负责处置突发险情,装卸防汛器材;查险的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另一个梯队主要任务是清障,铲草皮等常规工作。手扶车在堤脚边一个窟窿里打住了,“嘟嘟嘟”冒了阵黑烟仍然爬不上来,六个男人手拿家伙下了车,直奔堤面。外河波涛翻滚,辽阔无边,听说今天的洪水又涨了两拃,往日伟岸的杨树露着半个头在水面上苦苦哀求。雨霁云散,黄昏时竟然露出半个太阳,浑浊的江水漂浮着苇叶、树枝、簿膜袋,不停地在堤边打转,白色的浪花时而生出不安份的舌头舔着堤面,却被一米高编织袋构筑的子堤有力地挡住。海鸥时上时下,睁着黑豆般的小眼警惕地盯着水面,蜷蛐在白色肚皮下的黑爪不时划动。堤上的照明灯发出雪白的光,夜渐渐深了,六个巡查的人各捏一只手电筒从堤面到堤脚一字形排开,像日本兵扫荡时拉网式的搜索。忽然,底下的人发现大沟边翻沙鼓水,六只手电筒齐聚水面,众人脸色骤变,“不好啦,这是管涌”五个人用锹挖土堵塞,冒出的水反而像喷泉一般越射越高。这险情只有从上游堵口,抽薪止沸才能解决根本,众人惊慌失措,哆哆嗦索往堤上撤。报信的男人急急匆匆奔跑着,凄厉而恐惧的声音刺破静谧的夜空:“不好啦,出事啦发生管涌啦”奔跑而至的抢险突击队用强光手电筒照过去,只见堤外十好几米远的水中一个巨大的漩涡转动着,四周的漂浮物迅速向那里集结,转眼被一一吞噬。险情越来越大,时间就是生命,在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年代里,有人说我们的群众唯利是图,一盘散沙,已经毫无奉献精神,但是当抵御外寇,抗洪抢险时他们是那么地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有人说我们的党员在和平年代里已经失去模范先锋作用,但在关键时间也还有人成为中流砥柱。此刻面对随时有被洪魔卷走的可能,两名普通党员和一名三十多岁的退伍军人置生死不顾纵身跳进水里,接着又有几名扛砂卵石跟着下了水。无奈水深距离远,各项措施无济于事。须臾之间湍急的江水沿着撕开的洞口,轰隆轰隆翻过了堤,下口已是一片汪洋。在那个连村干部也没有手机,各村防汛棚点没有装备电话的时代,通信工具是多么滞后啊,最宝贵的抢险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延误。茫茫深夜,垸堤穿孔的信号终于融进了无数电波交织的太空,传递到防汛指挥部。垸堤两头各村增援的抢险专车风驰电掣,乡长带着武警官兵赶到时,堤面的豁口像拆篱笆一样越撕越大,打下的木桩丝毫不起作用,手拉手的人墙站不住脚,抛下去的砂包瞬间不见踪影。目睹堤面裂缝轰然崩塌,县防汛指挥部决定采用沉船堵口方式,但为时已晚,待几百吨的砂石船靠近,十几米宽的豁口像食小鱼一样将其吞了下去。“哐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堵口船倒栽在落差六米的下口,抢险宣告失败。剎那间,喜马拉雅山的水,黄土高原的水,珉江的水,三峡的水咆哮着,排山倒海,风卷残云般蚕食侵吞着美丽的万福垸。乡长忽然脸色苍白,双膝跪地,哽咽得昏厥过去。堤上的人惊恐万状,魂飞魄散,个个泪眼矇眬,到处一片泣声。新收的早稻没有了,地里的庄稼毁掉了,栏里的猪牛羊完蛋了,耳边回荡着的是亲人们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万福垸所有的照明灯突然熄灭,那是垸堤溃口的信号,紧接着各村广播下达转移命令,派出所的警车也在飞车传播。夜空出奇的明朗,银河系的星星如同元宵的街灯,上苍心生慈愍,伸不出拯救的手,也在间接地援助。万福垸内留守的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络绎不绝向大堤、向楼房、向高处转移;蛤蟆、蛇类、昆虫成群结队地拥挤着向树颠,向屋顶迁徙;脱离樊笼的牛羊惊恐嘶鸣,慌不择路地逃窜。人民苦难,华夏悲怆,皓月失色,大地抖颤,万物哭泣,星辰垂泪。铺天盖地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席所向披靡,树木折断,电杆倒塌,房屋被摧毁,牲畜被卷走。转眼间二十多个村庄,十多万亩锦绣家园变成泱泱泽国,浊浪排空。灾情就是命令,灾情惊动天,朱镕基总理在长江大堤视察防汛工作,江泽民总书记在抗洪抢险一线讲话,一辆辆军车载着人民子弟兵电掣星驰赶往灾区,晨光熹微中树杈上避难的人被武警战士接进了冲锋舟,危楼上的老幼正在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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