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骨碌爬起来,觉得这是一个幽微光影瑟瑟的时代。借着一点煦微的阳光,回头看是否有个淡白的影子,瞬间消退,是哪一个时空的惆怅之灵,借了萍的身体与我相爱了。在这样的时代,人也好,鬼怪也好,都屏息共居于城市暗处,甚至在同一个屋檐下。而故事的散淡与瑰丽,就像朵随风飘荡而悬浮在夜阑虚空的云。我看不出飘浮在黑暗中的云朵瞬息间形状会有什么变化,但持续注视却会发现云朵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形。明明是觉得哀伤,可同一朵云形状却无法分辨。
窗户底下,来自外界的光线,正分秒地暗淡下去。在暗淡中有种感觉在强烈地召唤着我,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或即将要发生。我昨晚一宿没睡,今早才睡的,没成想一觉竟然睡到天色渐深,而这一觉睡得很稳,而且很舒服,好久没这样了啊
我端详着自己的左手。倏地,打蝶耳光的那一幕幕浮现眼前,一种火烧火了的东西在我胸腔里翻腾。我的胸膛似乎是透明的,里面一片殷红,剧烈的痛苦。凭空而临,令我不能自恃,全身忍不住地战栗。啊,人是最危险狡猾的动物。
良久,手机响了,是短信呵呵节快乐
我今天是节吗
朋友不,是明天,我提前令祝福你,你很忙是吧
昨天,萍问,你可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见她满脸春暖花开的神秘的样子,我真不忍心说出那句,我不知道。尔后,我也没再追问。
我喜欢萍的理由很多,她的美丽任性,她的刚强妩媚。但我喜欢她是男人对女人的渴望。想那盛唐猛男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却为个肥美倾城的玉环,唱出缠绵悱恻的相思曲清平乐,也苦煞了他一腔雄心壮志,化作儿女情怀。
萍也好,蝶也好,她们都是以超文本的状态存在的,没有多少书本知识,却对生存竞争必备的知识充满了现实的洞见,并且毫无顾忌地实践之。这倒让我想起了大地上最可怕的而生殖力最强的颠覆者母蝗虫。
萍就坐在我的对面,促膝,若有所思。她的感情真挚、自然、率真,她的样子轻盈无所谓,她是典型的,她的呼吸像水一样浸没我的身心。
我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萍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要是有一天你对我不好了,我会很伤心的。
我你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令我心仪得凄婉哀绝。
萍我可不要一辈子做不喜欢的事,人不是应该开心最重要吗
我厌世者往往与社会格格不入,但又不能突围或归陷,那么只能等待。
萍等待到紫薇烂漫开来,无限的迷惘,重又溢漫开来。
我时间是怎么爬过我们的额头,只有老天最清楚。
萍为了生活我们一再改变,然而何时才是尽头
我生活还得继续,因为苦难没有尽头,苦难是条路。
萍你太超时代了,太独特了,我不懂你,答应我,不要伤害我
我是吗我是这样的人吗
萍是的,你不信吗
我我的逻辑是木门对竹门,猫狗相亲相爱。
萍对我而言,幸福的生活是冬天睡得很晚才起床。
我喜欢就喜欢,不喜欢拉倒,什么事都得黑白分明才好。否则,弄个半天还做个莫名其妙的冤死鬼,而有什么事还是先哗啦哗啦的叫出来才好。
萍生命短暂,什么都靠不住,做事要准要快,像开刀一样。一旦拖个没完没了,什么都迟了,来不及了。
我你的气质与美貌,让我觉得你似乎来自另外一个更美好,更纯洁的世界,使我看到更多更美好的东西。
萍你的眼睛有种古怪而滑稽的深邃。你的神情是漂亮潇洒的,你的人格是大方而高贵的。可你总怪怪的,有套似是而非的自我理论支撑着你的行动。
我你的手柔软且温暖,我就是喜欢你的手。
萍对你的孤独抑郁,我无能为力,只能深感同情。
我你是一朵内核雨水丰沛,边际凝莫辨的云。你会赐予我灵感,激活我的语言,散发出更为眩目的光彩,这些将拓展和我的内心世界。
萍我下半年可能要去广州,到大店里面做,那很规矩的。不过,我得培训一番才行。在那边有我很多的老乡以及朋友。
我你怎么老想做这行我总认为做这行是在糟践你自己的生命,还有你那个烂情的朋友也是在糟践自己的生命,我希望你远离这一切。
萍我不过是一个受人摆布的机器人,盲目地按照别人指定的道路行走。因为,我们那里的女人都在做这个,谁也不能由着自己,你叫我有什么办法呢再说,这是暂时的,以后肯定不会在做的。你放心,我觉得自己会改邪归正的,因为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还有,你或许会认为我很堕落是吧我觉得自己不接受自己的过去,怎么能走将来的路,同时人家怎么接受你。
我正月初三那天我来时,路过你店,见你店门开的,我的身体在一寸寸地被撕裂。这在我意料之中,甚至怀疑你是正月初二开始上班的。从你们这类人的存在来看,我们还生活在尚末结束的野蛮时代。你的眼神,你的声音,你的一切,像蛔虫一样,寄居在我的灵肉深处,吸食着我的心灵,我的一切。
萍凝视着我不语,眼里有些许晶莹的黑光。接着,我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可知道你要用后半生来修补往昔所造成的损伤和重塑新的自我。你温柔纯真,可又厚颜无耻。你所干的都是裤腰带以下的事,就差和人了。简直是在糟践你自己的人格。我这并不是和你过不去,为了你,我就是要跟世俗的魔鬼、的魔鬼、本能的魔鬼、无形的魔鬼,以及世上一切的魔鬼做斗争。
萍惊呼道,啊,天啊,我的天啊
我我受不了这一切,你可知道难受才是真实所有,而阴森沉郁是超现实的存在,里面布满虚幻,还有假仁假义什么的。
萍我做你妹妹好不好
我只要你现在不在做这个,我就心满意足了,明白吗
萍不行,现在肯定不行,就是不行。
我倘若,你是我亲妹妹的话,我会把你腿打断的。我宁可亲自弄死你,也不情愿看着你继续做这个,过这种非人的生活。真的,我不敢想象,你所过的生活。不敢想象,那些肮脏的手碰你摸你玩弄你的情形。我受不了这一切。
萍再次惊呼道,啊,天啊,我的天啊
我你这样下去,说不定某天你意志不坚定就敲了大背,更加厚颜无耻。
萍绝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我们那里人做这个是有限度的,决不会敲大背的。我虽然是按摩女郎,可我只做老婆,不做。我穷得有骨气,我少穿一点,吃少一点,但不要破坏人家的家庭。否则,你会自食其果的。
我你们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虽然自有一套独特的生活方式、人生哲学以及价值观。可你们无所用心,精神空虚,却在尽情享受着疾病。同时,又暗暗等待着青春的死神的来临,整个店内笼罩着病态和靡的气息。你们都怀着冷漠和娴静的心情,未老心衰,俯瞰和傲视街上禄禄终日的芸芸众生。你们这种独特生活方式可谓自有魅力吧但你可知这魅力的表现就是使人忘记时间,忘记过去和将来,使活着仅仅意味着眼前的及时安逸。可这却是糟践生命,糟蹋人格。
萍你可知你其形象和行径就像街头的行乞者般寒伧,迂腐可笑。
我你终于开始反击了。不过,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为了目的,我会不择手段,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不在做这个,断绝与这里的一切联系。当然,我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会帮你的。只要你愿意的话,我会倾尽所能来帮你的。
萍做按摩女简直跟做鬼一样,怪不得他人,因为我们自己犯了贱。倘若,能让我再选择一次人生的话,我想去做个正常的女人,我想生一大堆的孩子,并和他们做朋友,给予他们母爱。无疑,我堕落了下去,可我渴望正常的生活,我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家里有体贴的丈夫,还有听话的孩子。我喜欢女孩,最好是长大的,不用我去抚养的那种,在十岁左右,可以让我指挥,帮我做些家务,我会很开心的。
我不管怎样,你要明白,你这是在青春作赋,皓首沉沦。
萍对不起,时间到了。
我不行,我要加钟,直加到令我的目的得逞为止。
萍不要闹了好吗这样有意思吗你知道,你自己的样子很傻吗
我我傻不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
萍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你不过是我众多客人中的一员而已。
我是吗那你敢再说一遍给我看看
萍你就是我的客人而已,我只喜欢钱,除了钱还是钱。
我的骨子里有种原始的冲动,像是灵魂在里膨胀,似乎要将这个身体的躯壳爆裂开来。我陷入了更深的孤单之中。只听啪的一声,感情的疼痛控制了一切。
萍算你狠,你真伟大,真了不起,真是个圣人。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手打了萍一记耳光。左手心火辣辣的疼痛,阵阵的泪水在眼眶里晃悠,真想哭个泪水肆意。一时间,无边的疼痛掠夺了一切。她眸子里竟是悲喜交集,她轻轻地在战栗。不料,蝶浮现于眼前,她似乎说,你又开始了耳光的发扬光大。我的痛楚越发强烈,如同棘刺进入了心脏。我能感觉到血从心里流出,我仿佛听到了夜莺衰弱下去的歌声。我的眼里浮起了泪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流,漱漱地。我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难受,无法启口说点什么。
良久,我听到雪花飘落下来的声音。
萍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张了张嘴,几经努力,才发出声无论你是做什么的,都不重要,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活生生的人。
良久,萍请把巫朝的手机号码给删掉成吗
我要是不成呢
萍你要他的号码干吗
我要不要把你的号码也一起删掉
萍好呀,你删吧,删吧
我我的号码也请你给删掉。
萍我会的,你不说,我也会的,你放心好啦。
我我为何不放心
良久,时间又到了,到了。
我再加一个钟吧。
萍好呀,那你加吧,加吧
良久,我请把我送你的相册还我成吗
萍今天不成,后天才成。
我我明白了,你肯定拿它送人了。
见我这么说,萍决绝地跑了出去。
不时,萍走了进来,啪地一声,把相册甩到地上。
我的心头一阵针扎。尔后,不知所措。
萍你真够狠,真够绝情的,我佩服。
我请把它捡起来,谢谢
萍没理会我的无理取闹,坚绝地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是我捡起了相册还是相册捡起了我
萍满脸怒气地坐在前堂。
我我不记得多少个钟你说下,谢谢
萍没理会,我我记得是三个钟。
扔下三个钟的钱,站在镜子前,见自己鼻子依旧挺,眼神依旧坚毅。总共敲了六个钟,根本不是什么三个钟,我是存心折磨萍的。我的心被磨损得脆弱而坚硬,狼心狗肺似的。啊,世上没有不伤人心的感情,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它都会在你的灵魂上留下伤痕,以伤痕为代价换得感情的喜悦,以感情的喜悦作为回报伤痕。
我的手在钱夹上犹豫仅五秒钟便踏出店门,奔向外面风扑面而来,我的心头有种疼痛的战栗。放眼望去,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天空厚厚沉沉的,飘舞着朵朵绵绵而素净的雪花,就跟水中浮动的水藻般。啊,好个漫天飞雪的萧杀之夜。
望着不断飘飞的雪花,我感到万分的悲哀。每迈开一步,那些雪花就像刺藤和荆棘一样阻挡我的去路。地面上已经有一层厚厚的皑皑积雪,整个街面沐浴在纷飞的雪花里,而街面两旁的屋子,就像一个个的白蘑菇,早已进入了睡眠,只有几个窗子里透出橘黄色的灯光,小鸟都回家了。或许我是惟一的夜行者,我仰起头,看着灰白的天空,雪在头发上融化了,顺着发梢流下来,仿佛泪水。
真够倒霉的,我寄居的出租屋所在的大院子的门紧锁着,粗心的房东事先没有告诉我这一切。已是凌晨,我试着拨打房东的手机,连打数次,都无人接听来的一小时里充斥着我的喊叫声和撞门声。不经意间,我想到了萍的店旁挂的空房出租招牌上的固定电话号码。啊,绝望中的满怀欢喜老天有眼,那招牌居然还在。马上掏出手机,一拨就通,对方说,叫我别急,马上就到。赶紧跑了回来,蹲在院门口那里,感受到置身与时间之中的沉寂,以及面对它的不可停留的细微忧虑。雪已稍稍小了些许。这个雪的夜晚即将过去,我将失去一切线索与它连接,只有记忆将会以一种深刻不可触及的形式,存留在我的心里,直至生命的终结才会消失。
十分钟后,不见人影。一拨就通,对方说,不见我人影。挂合手机后,不甘心地又拨,对方说,叫我在那招牌下等。我赶紧跑去。事怕人为,她,老人家,不畏严寒,和我一起打道回府,替我借了钥匙,解了围来,才知,她,老人家,是萍的房东。这是一份莫大的情,我无法偿还,可以想象一下。
我踏着地上的积雪,一步一滑地龟缩进黑暗而寒冷的小屋里。
醉雪的夜晚,时间,回忆,老人家,生命的旅途。
不想唤醒什么,人淡若菊,无声地绽放。
泉水,节前夜的泉水徘徊着,来来又去去。
灯下无虫鸣,雪中无果落,一切没于沉寂。
这是永恒,老天爷和我开的玩笑。
一笑百笑,了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