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清醒的,在我的混乱中居然还居活着另一个自我的清醒,使我感觉到内心里某种奇怪的孤独的触角,让心丝缕地疼痛着,煎熬着,反反复复。
我迷惘彷徨时就会借酒浇愁,可与蝶相处的七十天里却滴酒未沾,现在也没有想再沾的意图,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把摄影学好,过上一种健康向上的幸福生活。我不后悔没从对蝶的迷恋中解脱出来,心中还是沮丧的伤感。有时,想起刚刚经历的这场冒险时,我对自己说,能否用它来写一首挽歌或牧歌
啊这日子变得比先前更加阴郁了,欲念和嫉妒使我痛苦。蝶会不会与那发型师卿卿我我,为此我辗转反侧好几个夜晚。我在时身边都要放着那把在蝶的怂恿下买的刀,关灯前我会试着把刀尖刺向胸膛。可是每回甚至连一条最轻微的伤痕都没有划出来,我的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啊行在我的心底里,我一定是想活下去的。不过,这证明了我的懦弱,行动的白痴,空想的狂妄。
二十二日晌午,我从市里赶回姚公时,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情形。怀、艳她们不见了踪影,店门紧关着。她们一走我感到冷清了许多,越发孤冷得可怜,或许我真的没有开花结果之日了。过完年她们就会来的,肯定会来的。她们每年都是包车回家过年什么的。幸好琴、己没走,走的是多数,留守的是寥寥无几。当然,萍也没走,可我还没认识她,也没想到会有认识她的可能,然而意外是无理由的。当时,她若走了该多好啊这是后话,暂不细表。
二十三日,我不得不承认在摆脱这个纠缠不休的思念的幽灵之前,要想重新打理往昔感兴趣的事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写一本有关我与蝶的小说,应当让她做女主人公。可尽管我拥有相当多的素材,我的日记,我的回忆,乃至我现在仍旧栩栩如生的感情,却仍面临着种种重大的困难。主题太单薄了,一个狼狈潦倒,各方面都困难,乞丐般厌世的诗人艺术家,从这个城市的东边搬到其南边寄住,不小心爱上了一位按摩女,后来那女子悄然不辞而别。这能构成一部小说吗而且那女子为什么要悄然离去在已经发生过的这场冒险中,蝶无疑是悄然不辞而别的。可有一点不得不说,我的艺术的召唤和创作的,超过了我的爱情力量的狂热。这使我不得不拿起笔,开始战斗,直至死亡。
黄昏时分,我在研读少年维特之烦恼。因为当别人生活中的某些事件,能够体现出我身上可能发生,然而并未成为现实的生活片段时,它们总会在我心中激起真挚的感情。我几乎怀着可怕的好奇心在研读维特的故事,我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我自身稍许有点儿不同,如果我在智力方面缺乏某种素质,那末我也会走上这条道路的。可我对这本书感兴趣的主要原因是,这便是我的结局。是的,我不幸的田园诗中的男主角也许会,而且的确必须去自杀死,只有死,才能给我的冒险故事,提供原先缺乏的惨烈而悲壮的成分。
二十四日,我强烈地感到自己不像自己了,倒像一个陌生人似的。因为我越发不了解不认识自己了,自己不知自己。
十二点钟一到,我就直奔己那里,给她讲述了我与蝶之间的故事。
己你看你两眼浮肿,满是血丝,特别是你的右眼通红的直吓人。整个人都憔悴尽了,真叫人唏嘘不已。你是因为蝶悄然不辞而别而落成这样的吧
我我的右眼是动手术给弄的。
己你是不是想等蝶再来时好给她个惊喜
我蝶先前倒是劝过我去医院动手术,算是完成她的心愿,当然也算是给她的意想不到的惊喜啊
己你想过要恨蝶,憎恨蝶吗
我我只憎恨蝶母亲,倘若我先前就知道这些内幕的话,我会把她母亲狠狠地教训一通。她母亲简直是人渣,社会的垃圾,人人可诛之。可对她我根本没想过要恨她,憎恨她什么的。至于她的不辞而别,我敢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要理解她体谅她,不能让恨代替了爱是自私的,而爱是神圣的。真的,我能感觉到她的人生路走的很苦,很累,很无奈。她的性情孤僻,我敢说,她内心里孤冷得可怜。
己不语,我接着道现在想想,蝶让我体验到了自己生活中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她在一起愉快而甜美。比如说,她老要我给她挑选手机的铃声。比如说,天冷得厉害时,她会把热水袋给我焐手焐脸,怕我冻着。比如说,她为了惩罚我对她的使坏,非要连续抓我麻筋好十几下。比如说,我先前是不穿牛仔裤的,几乎就没穿过,也没买过。可在她的劝说下,我居然买了好几件来穿,感觉蛮好的。她说,她就是喜欢看我穿牛仔裤的样子。比如说,我们以姐弟相称,可我却比她年长。她更多的时候像姐姐般稳重,有时也像妹妹般可爱。我们经常娱戏着,简直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般卿卿我我,谈笑风声,响彻宇宙。比如说,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每次都背她上下楼,都会帮她脱鞋穿鞋的,她老喜欢和我相拥而卧地躺在按摩床上。还有,我去她那里,会事先问她方便否她允许的话我才去。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那时,我就是个不听话的孩子,面对她的责问,我会由着她满脸笑容。因为她更多的时候,老用不方便的借口,阻止我去挥霍。我和她相处了整整七十天,几乎每天都去她那里,一般一两个钟,也有三四个钟的时候。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要我和她说了,我这就去你那里我肯定会去的,会不顾一切地去她那里。
己望着我疑虑道是吗是这样吗我说,是的,是这样。对呢,己,我已决定把与蝶的故事写成小说。当然,也会提到你的,你介意否我还决定要去你们那里,是在她回家之后,过年之前,去和她见上最后一面,做个彻底的了断。我也就心满意足,别无牵挂了。可能的话,我还要在那里呆上三五月做社会调查。从社会学的角度去探索你们,去研究你们,也去解剖你们,看看问题出在哪里因为我强烈地感到你们那里的人上火了,人潮熙攘地上火了,疯了。为了钱只往钱冲,简直全疯了。还有,我会带上画具去采风,去作画,用画留住你们那里风景的大美。
己我干吗要介意只希望你写好后能让我拜读一番。疯了你说的也未免太夸张了吧至于你想去我们那里,倘若单纯是为了和蝶见上最后一面,做个了断,最好不要去。否则,得不偿失的。不过,我觉得你俩的性格倒蛮相似的。
我我看到了蝶就像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她简直活脱脱的就是我自己,我是说性格脾气,而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她中有我,我中有她。
己蝶走的前天晌午路过我这里,满高兴地和我说,她明天要去上海。当时她是去浴池洗澡,还问我去不去。
我蝶到上海还会继续做这个吗
己蝶还能做什么又没学历。我们那里的女孩大都在外面以此谋生。
我上海那边的客人苛刻的厉害不大好做,可蝶却偏偏大老远跑到那边去自找苦吃。我真的弄不懂她为何不听我的苦苦相劝我真的不忍心她继续过这种生活。真的,她爱不爱我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把摄影学好,将来成为一名出色的摄影师,过一种健康向上的美满生活。
己你打过蝶一记耳光是吗
我这是事实,我很无奈,好在我只是轻轻地在蝶脸上抹了一下。
己你不该打蝶耳光,尽管你几乎是轻轻地在她脸上抹了一下,可那也是打耳光。再说,你有什么权利打她,就算你是她的男朋友,也没权利这样对她。你要知道,这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因为她做这个就已经够委屈够可怜的。
我每每忆起,我简直想把自己大卸八块,来消化此事给我带来的疼痛。
己说什么好呢对呢,你是否后悔爱上蝶
我我早已发过誓,将来的女朋友必须是做这个的,必须是你们那里的,最好是和蝶同村的。否则,我宁可独身居活一辈子。
己你这叫钻牛角尖,认死理,一根筋。人吗应该随缘,顺其自然,不可刻意地要求什么,否则会不妙的。
我你有蝶的手机新号码吗你认识红吗
己我认识红的,你认识她是吧不过,蝶的手机新号码,我真的没有。
我红我不认识的,是我从蝶那里知道有叫红的人。蝶说,红漂亮得很,与她是好朋友。你能帮我向红要下蝶的手机新号码吗
己我只能帮你试下,因为我和红不太熟悉,也就几面之交。你是知道的,我和蝶同县不同乡镇。而红和她同村,是她小时侯的玩伴。
不幸的是,己的短信发过去,红回暂时没有。
己蝶若不接不回,你要她的号码有何用再说,她明年肯定会再来的,只要她来一定会主动找你的。
我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没有我无法知道的,除非我不想知道。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我就是要尽快地弄到蝶的手机新号码,最好是在过年前,这是我非做不可的事。
己不语。我想起了她首次给我时,我说,我摸你,你有感觉吗她说,人非草木岂能没感觉。我说,你的倒挺稠密的。她不语,只是灿美地一笑。当时,我的手正在她的动粗使坏。现在想想,人的恶心在于人的七情六欲,人若没有七情六欲就会通彻地干干净净,这该多好啊
正下着蒙蒙细雨,阴郁的冷清。我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彷徨着。我转身瞧见十米开外有家发廊。有位女子正在那家发廊里,优雅地梳理着满头长发。她瘦瘦的,长身细腰。上身没穿外套,着亮黄而夺目的羊毛衫。着洗得发旧的牛仔裤,脚穿黑色的长筒皮靴。这正好勾勒出她周身丰盛妖娆的女性特有的曲线,楚楚动人。通过她的仪表,我感觉她比我大。心想,她是谁和蝶认识吗自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莫名而强劲地姐姐的亲切在召唤着我,召唤着我去和她卿卿我我。犹豫着,犹豫着。
良久,我踏进了她的店门里。
她你做按摩还是干洗
我我做按摩。
她把我带进里屋说,躺下吧
我我不要你给我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与你聊聊天。
她那也行。
她说完,坐在我的对面。
她的头发染成了赤黄的,带着生命的颜色,但不柔顺,也没什么色泽。可能用的是很便宜的染料,但她的头发却是浓密而沉郁。她脸上的皮肤干燥,有起皮的碎屑,多少有些青春痘和粉刺,但是没有任何的化妆痕迹。她脸上有一贯的懒散和颓败的丰富表情,有点神经质,可不乏充盈的千娇百媚。她的眼睛大而明亮,漆黑活泼的,像有鱼在里面跳跃,一闪一闪的,似乎会说话。她的眼睫毛出奇地长,很美很有风情,简直就像维吾尔女子的眼睫毛般。她的手鲜嫩得就像是刚出水的葱白。她的气质里布满了漂泊世事的沧桑,以及阅历的成熟美。她和同龄人不同的只是眼角眉梢、周身上下,多了她们所没有的风韵和底气,她像是刚刚伸展出来的花蕾。她看起来纯朴自然,清新脱俗,不落凡尘,像一只雪野中的山鸽一样机灵可爱,丝毫没有现代都市社会中女性的虚伪和矫情。
她用夜色一样温柔亲切的声音说,你的眼神是忧郁深邃的,摄人心魄的。可你的眼中有一瞬瞬的黯淡,布满空洞和绝望,整个人憔悴尽了。你的脸倒还挂着笑,只是那笑像冬日雪地上惨淡无力的阳光,不让人觉得暖和,反倒更冷了。
我不语。我强劲地感到她的声音很有诱惑力的深度,是那种女性特有的磁性十足的声音。这声音占据着我的思维,我的本能,我的一切的一切。
她是谁诸位或许不禁要这样问。她就是萍,亿崴萍,和怀、蝶是同村的乡里。意外的萍,意外的惊喜。当超尘绝俗的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毫无价值的生命才真正具有了意义。她袭击了我迷失的日子,我迷失的人生,我迷失的一切的精灵。对我而言,在她那里的时光就像一只炽热的熔炉。在此之前,我仅具有白热化的头脑和想象力,而她使我获得的却是炽热的血,神圣的完美,天方夜潭。
深夜时分,我感到相当害怕抑郁。当我意识到抑郁正向我侵袭时,我惟一的解救办法,就是决定从今晚开始从事一部更大的文学作品的创作,把我与蝶的故事公诸于众。可是草拟了几个计划,写了几句几笔之后,我又把它们划掉撕毁了。我意识到自己无法写好它,蝶的形象一直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生活就像镜子,看上去很真切,摸上去冷冰冰的,走进去就碎了。一地的闪亮就是你曾经的梦想,也是现在的垃圾。我的过去与现在就是这样的。
奇遇随时都有的,一个人走路,仿佛随时转个弯,就会碰到新奇的事。
棕榈树下,是谈天说爱的好地方,萍水相逢,毫无牵挂。
爱过伤害过,然后可以离别和遗忘,可不能憎恨什么的。
那晚我没法忍住,便失声痛哭了起来。
我似乎倒下了,在我的上空一片白桦林旋转起来。一群仙鹤飞过,我驾鹤西去,成了西行客。不问事事非非,只问美酒佳人。
我策马扬鞭东来也,念天地之郁郁寡欢。
我着,着,敞开心扉,敲打灵魂。
意外的惊喜,多余的陷阱,吹皱了一江春水。
迷失的精灵开始了收敛。
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