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阿九 > 何处是我家?
    阿九自回到那破屋之中,便干脆窝在那里,每日家或者运功疗伤,或者冥思发呆,有时饿了,便到了外面街上,街上也有一些乞丐卖艺的,她便随了他们一起,坐在那里,间或会有些好心人赠与些吃食,倒也不曾饿死。

    其实阿九内功修为极高的,又曾在二十四天受过那番磨炼,本远比一般人经得住饿,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倒也无甚大碍。

    转瞬便是深冬时节,阿九的内伤已渐渐好转。而天气也愈加寒冷了,幸得阿九曾得了别人赠的那个旧羊皮袄,再加上自己有内功护体,才不至于冻坏。

    这一日,她正坐在街边,迎着呼啸的冷风,望了天上那昏黄的日光,凝神想着心事。

    忽听得远处有马蹄声,并一干人的喊叫呵斥声,只见周围行人乞丐纷纷躲至一边,阿九正冥思苦想,并无心思关注周围,竟没听到那呵斥并马蹄声。

    其实阿九往日是何等警觉之人,又哪里会如此迟钝,只是这些时日,她重回了儿时旧屋,每日浑浑噩噩,早已失了往日的防范之心罢了。

    却见转眼远处那马蹄声已到了近前,那马上之人本是一路畅通,疾驰而行,却不妨路边还呆坐着一个冥思人生大事的阿九,那人一见之下,匆忙紧拉缰绳,马疾驰中猛地被拉住缰绳,偏偏力道又是极大,不禁猛地高扬前蹄一声长啸,而就在那马儿长啸之时,那马上之人便猝地滚落了下来。

    马儿得了自由,一扬前蹄,往前跑去,再不见踪迹。

    那人被重重摔在地上,正一个人慢腾腾地爬起,那后面就有一群侍卫赶人,见眼前情景,赶紧扶起那人,又是问安又是拍土,又有人赶紧向前去追赶那匹受了惊的马儿。

    那人站起身,跑到阿九面前,怒道:“你这人是怎地,竟拦在我马前,令我摔下马来”

    阿九继续望着日头想心事,并不理会他。

    那人脸色更加不好看,正待要说,早有一旁侍卫上前,呵斥阿九:“你是何人,竟敢惊扰了六殿下的座骑”

    阿九在这一片呵斥声中,慢慢转过头,望着眼前那人。

    那人六殿下,竟一下子呆了。

    身为大狄朝最受皇上宠爱的六殿下,什么样的女子他不曾见过高贵的纯真的,娇媚的冷傲的,温柔的刚烈的,丰满的纤细的,他见过那么多美貌女子,却从不曾见过,那些女子,有眼前这人一般的,清冷若冬日一点冰凉,明亮又如远处寒星的一双眸子。

    瞬时,他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阿九冷漠地抬眼望了眼前那男子,弱冠之年,长身玉立,倒不似北狄男子常见的高大威猛之态。

    但她心里,又哪里会去理会这人,管他如何,总与她是无关的。

    便又漠然地回过头去,继续看那天上日光。

    那六殿下见了阿九一身脏污,蓬头垢面,却有着那样一双眸子,倒有了几分怜惜之意,又见身边侍卫欲凶狠相对,连忙将他们斥下。

    他自己轻拍了下身上尘土,理了下鬓发衣饰,上前行礼道:“这位小哥,刚才在下驾马前行,恐怕是惊到了小哥,特给小哥陪个不是”

    阿九一脸脏污,又裹了那破旧的羊皮袄,这六殿下自是误会阿九是个男子了,又因阿九身量较小,便被他为误认为一少年了。

    阿九听到这人话语,心中冷想,这人原本骄横无比,只是不知怎么忽地对我如此客气其人,想来定不是一良善之辈心下更是多了几分鄙视之意。

    偏偏这六殿下,性情极其古怪。平日对人虽极其蛮横,但若遇到那心里喜欢的,定是温柔有礼相对,但很能低声下气。

    今日他见阿九并不理会自己,反而更加小心赔笑行李,对着阿九好一番奉承,又要请阿宝吃饭。

    阿九听到这话,忽觉腹中着实空得很,便想,干脆今日我便吃他一顿,大不了以后再不往来罢了当下便答应了,却提了条件道:“你既请我吃饭,我便答应下来,但只是一件,我可不愿去那深宫大院里去若吃酒,随意在路边找家便是。”

    她已经数月不曾开口说话,如今乍开口,声音嘶哑。这倒也好,不用特意假装,听着就像一个十七八少年。

    那六殿下见阿九应了下来,极为高兴,忙命侍卫从前开路,自己领了阿九向前行去,一路上极为殷勤。

    没走多远,便到了一处,是祁阳城最大的一个酒楼,虽比不得盛京城酒楼的热闹繁华,但倒也有几分精致规整。

    六殿下请了阿九上楼,自己在前引路,侍卫便留在楼下等候。

    阿九也不客气,到了楼上便捡了处靠窗位置坐下。

    六殿下忙命人上菜。

    这酒楼掌柜知道今日来了这般贵客,自是十分殷勤,很快一桌子酒菜便陆续端了上来。

    阿九拿了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确实,好久没有吃饱过,也好久没有吃过如此饭菜了。

    六殿下津津有味地看着阿九风卷残云,还不时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的那叫一个殷勤周到。

    阿九施施然接过他手中的茶水,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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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殿下见阿九吃了个差不多,便柔声问道:“我听小哥声音,也是祁阳城人吧”

    阿九幼时曾在祁阳城住过,这些时日又一直待在这祁阳城,语音倒确实像足了祁阳口音。

    六殿下见阿九只轻轻喝茶,并不理会自己,也不恼,更加柔声地问道:“敢问小哥怎么称呼”

    阿九想了想,抬头道:“阿宝”

    她只觉得这六殿下虽看似柔和,却定是一个极能纠缠的,怕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吧,便要给个化名,但一时又想不起什么,却脱口而出阿宝两字。

    想是自己这些时日,虽则刻意不去想起,但心里深处,还是惦记着阿宝的吧。

    六殿下听到却是极喜,在心里默念了几声阿宝,笑道:“这个名字,倒是很有福气的呢”

    阿九不语。

    六殿下见阿九揪然不乐,更加放柔了语调,问道:“阿宝,你怎么了”

    阿九不语。

    六殿下又问:“你如今住在哪里”

    阿九轻声道:“住在家里。”

    六殿下讶道:“阿宝原来也是有家的”

    倒不能怪六殿下这么说,他于街边遇到阿九,见他一身脏污破败不堪,自是以为只是街边流浪乞丐,哪里会知道他还是有家的呢

    阿九听到这话,却低头沉思良久,我有家吗

    六殿下说出那话,心里已觉得不好,又见阿宝低头不乐,眸子泛起郁色,便更加歉疚不安,待要安慰,又不知说些什么了。

    这可真是为难了这位六殿下,要知道他平日可是风流调傥巧言如簧的人物,只是今日遇到这阿九,一是性格有点古怪,二是实在不熟,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阿九却忽地站起,道:“多谢你的饭菜,我要回去了。”

    六殿下忙道:“我去送你吧”

    阿九正要拒绝,却一转念,没说什么。依这位六殿下的势力,他若存心想找自己的住处,自己又哪里是能瞒得过呢

    六殿下便小心陪着阿九,在那一片破败砖瓦中转来拐去。

    他一面走,一面惊奇,平日锦衣玉食雕梁画栋,万不知祁阳城里还有这样的所在。

    等到了阿九家中,他更是张大嘴巴大惊得说不出话来

    三面墙,没有门,没有屋顶,这哪里是家啊

    转瞬间他也明白了,如阿宝这样的流浪乞儿,要说有像样的屋子住,那才叫怪了呢心下更是怜惜至极,心想,倒混得厮熟了,我定要阿宝住到我那府中去,再不要在这里受这番罪。

    阿九见他大张着的嘴巴惊奇的眼神,也知他心中所想,并不理会,径自往屋内走去,只仍下一句:“你快走吧”

    六殿下望了望屋内,心下虽大不忍阿宝住在这种地方,但他已看出阿宝是个有傲骨的,恐不会轻易接受自己援手,只能闷闷而去。

    阿九做在屋子角落,静静望着这里一切。

    这里是她的家吗

    曾经住在这个屋子的,有男,有女,有孩子。

    现在那个男子早已死去,女子也已死去,而那个孩子,早已长大成人。

    若不是经历了那样的一场变故,她怕是今生再不愿回到此处的吧

    而若不是蓬头垢面无人能识,她怕是今生再也不敢踏入这里一步的吧

    真正的阿九,是不会,也不愿再回到这里的。

    这里,原本就不是她的家,只是一个她受伤至极避无可避的一处所在罢了

    如今,几个月了,沉沦在这里,每日浑浑噩噩,泪也流完了,伤也好了,又加之惹到了六殿下这样的麻烦,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她其实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站在台阶前伤心流泪的小女孩。

    她是阿九,二十四天,上弦月的阿九。

    八部天龙之一的阿九。

    她原有她要做的事,有她要担负的责任,那个早已被她忘记的责任。

    走过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做了一个那样繁华的梦,我终究,还是要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阿九静静靠在冰冷的墙上,望着昏黄的天,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已经慢慢做了一个决定重新回到那个遥远的地方,二十四天。

    去做回那个,有着天底下最冰冷的一颗心的,阿九。

    这个世上,若是没有二十四天,就不会有一个阿九。

    第二日,当六殿下早早地起来,装点了一番自己,兴冲冲地跑到这个破败的屋前时,惊呆了。

    那原本只剩下三面墙的屋子,如今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已在狂风中彻底地倒下

    他跑过去,一番翻找,却并不见阿宝。

    他不死心,忙找了人来,把那片废墟全都番了一遍,别说阿宝,连根头发都没看到

    他颓废地坐在那片废墟中,心里暗下决心:阿宝,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后来,祁阳城里的人都知道,六殿下在找一个人,在找一个叫阿宝的人,不知道外貌,只知道,那人有一双天底下最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