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阿九会想起那个酷热的夏日。
那一日骄阳如火,就连路边的树也蔫蔫的,年仅十四岁的她千里迢迢地行至盛京城附近,已是又饥又渴。
她勒住缰绳,轻盈一跃,跳下了马,来到了路边一个小酒家。
路边那处,说是酒家,有些抬举了。只是一个简陋的土坯屋子,插了一杆写着酒的旧旗子,门前搭了几个棚子,屋旁还有几个拴马桩,上面寥寥的有几只马在吃草喝水,想是过往客人的。
屋里见有客人过来,就有一个年轻小二迎了出来,接过阿九手中的缰绳,自去牵了马喂水喂草。
阿九走进屋子,见里面简单地摆了桌椅,有十几个客人,看起来大多都是客商模样,也有几个佩刀佩剑的,其中还有一个脸带刀疤的,煞气逼人,想来都是江湖人士。
那些人见到阿九进来,不仅多看了几眼。一个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独身一人行路,本就有些奇怪。况这姑娘姿容清丽,灵气逼人。虽说此处是通往盛京的官道,离盛京也就七八十里的路,但一个看起来不是江湖中人的貌美女孩,独身赶路,也很是奇怪的。
阿九心里冷然一笑,自然没有将这些打量的目光放在心上。一个多月来从边塞行至这里,各种奇怪目光她早见多了。她捡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桌椅坐下,便招呼小二,要茶要饭。
很快茶饭便端了上来,茶是粗茶,饭也只是几个酒家自制的点心,有些冷硬。这一路走过来,风餐露宿的,阿九什么没见过,自然对这粗糙的茶饭是毫不在意的。当下也是的确渴了饿了,便连饮了几杯茶水,一口口啃起那冷硬的点心来。
正吃着,酒家里又进来一人,忙碌的小二赶紧哈腰笑着过去招待。
阿九正咽下一口点心,听到有人进来,便也不经意地看过去。
这是一个黑衣劲装少年,身姿挺拔,容貌冷峻,腰间的那把剑又添了几分寒气。
当时的阿九,见到这个少年进来,是轻轻一蹙柳眉,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有些熟悉。
很久之后阿九想起那日初见时的情景时,才忽然想起,原来早在那时,这个少年挺拔的身姿和冷峻坚忍的面容,已经让她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一刻,她心中曾泛起疑惑,这个人像谁呢
后来,莫名的缘分让她重新遇到这个人时,她却已经忘记在见到他最初的那一刻的熟悉。
再后来,她与这个人有了更深的纠葛,她更是再也不曾忆起这些。
直到又过了好多年,她才蓦然想起自己今日的那股熟悉感,也才恍然,原来不是不知道,只是自己刻意去忘记了。
而这个时候的阿九,在最初那眼的熟悉感之后,并未多想,继续埋头对付那几块冷硬的点心。
黑衣少年捡了一处坐下,那坐是背脊挺直的正襟危坐,冷眉冷目,薄唇淡淡吩咐:“请来碗牛肉面。一碗茶水。”
小二将汗湿的白巾搭到肩膀上,点头哈腰笑道:“客官,对不住啊,本店没有牛肉面。”
黑衣少年峻脸丝毫未变,薄唇微掀,淡淡吩咐:“那就来碗阳春面。”
年轻的小二腰弯得更深,笑容也更加谄媚和无奈:“哟,客官,实在对不住您啦,本店也没有阳春面。”
黑衣少年剑眉微蹙,略略环视四周,冷声问:“莫非这里只有点心”
小二腰弯得像个虾米,脸笑得展开了花,殷勤道:“本店不但有点心,还有酒,还有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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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还有草。”
听到这里,阿九禁不住笑了,晶亮的眸子轻扫过那正襟危坐的少年。
点心是冷硬难啃的点心,茶水最粗劣的百花茶,酒恐怕是兑了水的烧刀子酒,草嘛,自然是给马吃的。真不知道这个小二是机灵呢还是愚笨呢
黑衣少年不动声色,一双冷目淡扫过阿九,却见阿九轻灵美丽,调皮地眨着眼睛,含笑看着自己。
他一下子脸上便有些不自在。
匆忙收回那探究的目光,再次吩咐小二道:“那就来些点心和茶水吧。”这次语气竟然少了刚才的那点寒气,多了点僵硬。
阿九细细看那黑衣少年,见他耳边有丝可疑的红迹,便越发觉得有趣了。
要知道一个月来,她一路独身行路几近三千里,为防节外生枝,不敢丝毫多事,只一心赶路的。
这里离盛京也就七八十里路了,想来天黑之前是能到盛京的了,她心里稍一放松,便对这少年有了几分兴趣。
男人她见过不少,也杀过不少,但这样会脸红的少年,她倒是第一次见呢。
屋子里众人都自顾自啃着点心,一时只闻得外面马儿时不时嘶嘶的声音,还有酒家后厨叮当忙乎的声音。
这时有几个客商想是用饭完毕,便结帐起身上路。
那几个佩刀客,也结帐要出去。
黑衣少年却陡然站起,身影一晃,便如一座青山般拦在了酒家门前。
那几个配刀客忽然被拦住了去路,都不禁凝眉,其中一个机灵的,身形精瘦如猴,见这黑衣少年来势不善,上前一抱拳,诚恳道:“小兄弟,请借过一下。”
黑衣少年薄唇微抿,并不答言,目光之寒堪比他手中的剑,冷冷地盯住了那个刀疤客。
刀疤客忽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被这个锋芒毕露的少年这样盯着,就仿佛在无人的原野被一只野兽盯上的感觉一般。他曾杀过那么多人,曾面临过多少危机,却从来没有如今这般从心底生出这么一股寒意,,寒意直透背脊。
刀疤客浓眉一拧,在这一刻便知道大事不妙,当机立断猛地向旁边的窗户窜去,到了窗前,纵身一跃,就要破窗而出。
阿九柳眉轻挑,唇边便浮起抹笑容。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酒馆,还能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少年,并看上这样一出好戏,真是不容错过。
她干脆放下点心,微侧过身,端了一碗茶水在手,歪头托腮,满含趣味地看起来。
却说刀疤客奔到窗前,破窗而出,脚刚着地,就发现一柄透着寒气的剑已经精准地指向了他的喉间。
剑,握在那黑衣少年手中。
刀疤客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吗
黑衣少年峻脸如冰,透着寒意的眸子冷冷盯着刀疤客,薄唇轻轻吐出:“啸天虎。”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刀疤客的心,这次是沉到了谷底。
是的,他就是啸天虎,是曾在继州府称霸一方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的啸天虎。
三个月前,他被继州府府衙抓获,判了个当街处斩。
两个月前,他逃出大狱。继州府几乎倾衙出动,他依然逍遥法外。
没想到,他却在这里,被一个这样的黑衣少年擒住。
“你到底是什么人”啸天虎慢慢镇定下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是谢劲。”黑衣少年缓缓地、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