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桔枝的眼睛闪了闪,说:“方离姐,我要回大山里了,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你要保重。”说完,她猫着身子往灌木丛里钻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离心情复杂,仰头看着废楼,电筒的光正在六楼的窗口晃动着,看来徐海城还没有意识到何桔枝根本不在楼里。她摸摸挎包里的手机,犹豫着是否该打电话通知他一声。树叶的窸窣声渐渐地远去,她想起着一年半前初见何桔枝,她腼腆的微笑、羞涩的表情,曾让方离一见就心生好感。这一年半里,一直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照顾的,而桔枝对她也是敬重有加。
方离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挎包里抽出手,钻进灌木丛,追着那些攒动的叶子。
灌木丛可能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所以枝繁叶茂,刮在身上隐隐作疼。这里已经远离主要干道,路灯无法照及,黑沉沉的一片,只有若干游离的零星光线。前面的树叶忽然停止了攒动,方离愕然地停住脚步,环顾着四周。
何桔枝斑斓的面具脸从旁边探出来,唬得方离又是一惊。“方离姐,为什么跟着我?”她说话的口气依然慢条斯理,但口气却变得阴沉。
“桔枝,有一个故事我想说给你听。”方离抹去脸上的雨水,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一个女孩子,她在孤儿院长大,同寝室的另一个女孩子总是欺侮她,她非常憎恨,非常憎恨那个女孩子……”
要说出埋藏心底十年的秘密,令方离心潮起伏,她的目光落到更远处的黑暗里,今晚的夜色如此深如此浓,也没有月亮,风过树枝哗哗作响,跟十年前江美辉约她去后院美人蕉的夜晚何其相似,只是那晚的天空没有飘着细雨。
那天的风比今天更大,方离趁室友们熟睡后,悄悄地离开了寝室,老宿舍楼的某扇窗子没有关好,时不时地吱呀一声,晃悠悠地叫人心寒。楼外院子的树摇晃着,喷水池的水闪烁着碧绿幽光,她悄步走向后院,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大的响声,其实风这么大,即使发出响声也会很快飘走。
走近后院,就可以看到美人蕉层层叠叠,像波浪一般地起伏着。但是整个后院空无一人,方离怔在原地,心想莫非又被江美辉糊弄了,等一下回宿舍肯定进不了门了。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风声里飘来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她一愣,好奇地走近美人蕉,拨开蕉叶,一张令她厌恶的脸露了出来。
江美辉躺在美人蕉丛里,额角鲜血淋漓,微闭着眼睛痛苦地哼唧着。听到响动,她勉强睁开眼睛,哀求地看着方离。一刹那方离脑海里闪过叫人救她的想法,但随即想过这十来年的欺侮,想起昨晚她的嚣张,想起徐海城与她一起看电影……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手心的疤,那是昨天晚上手指掐出来的,这伤疤提醒了方离,江美辉是与自己水火不容的仇人。于是,她一声不吭地转身。
风刮得更厉害了,江美辉的呻吟声从她耳边飘过,但都没有阻止她离开的脚步。经过喷水池时,她停了一会儿,看着池里的自己的倒影,随着邪恶的碧绿池水一起晃动着。后来她就直接回到宿舍,但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江美辉鲜血淋漓的脸,脑海里频繁闪过的江美辉十年来对她的折磨。
就这样子在床上辗转反侧近一个小时,她终于躺不住了,又跑到了后院,拨开美人蕉肥大的叶子,已经没有江美辉的脸。而美人蕉丛下的泥土有新翻的痕迹,并且比原来高出一块。
那一刹那,方离几乎崩溃了。她再也无法在孤儿院里呆下去,远离孤儿院,远离徐海城,远离一切一切能让她回忆的东西,可是像波浪一般起伏的美人蕉经常在梦里出现,根部的泥土总是有东西要顶出来。
泪水浮上眼眶,方离看着远处的黑暗,说:“是的,她不是我杀的,但事实上她就是死在我手里的,死在我一念之差里。我们的法律没有见死不救这种罪名,所以不能判我的刑,但是道德有这种罪名,它判我终生监禁,这一辈子我都不能从这件事情里摆脱出来。所以桔枝你,不要让憎恨一再地主宰你,不要跟我一样只能在黑暗里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