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翠小说 > 其他小说 > 女神的沉沦 > 她与这些旧情人之间的距离
    让还从未见过这个阿扎纳。不过他知道这个已结了婚变成了另一个人、成为艺

    术部负责人的花花公子、江湖浪人,在芳妮勒格朗的生活中曾经占有很大的地位,

    他回想起那札热情动人的信。一个小个子男人走上前来,凹腮,满脸皱纹,行动僵

    硬,远远地伸出手,总是与人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是他在讲台上演说、摆官架

    子养成的习惯。看见芳妮他显得非常惊讶,特别是在多年之后发现她还是那么美丽

    :“呀萨芙”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红晕爬上了他的脸。

    萨芙这个名字使得大家有些尴尬,仿佛把大家带回过去,拉近了她与这些旧情

    人之间的距离。

    “达芒德先生带她来的”德苏勒特赶忙警告新来的人。阿扎纳鞠了一躬,

    大家闲聊起来。芳妮看见情人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后放下心来,对他在这些艺术家,

    这些行家里手中的英俊和年轻而感到骄傲,她显得十分快乐,兴致勃勃。她只想着

    让,几乎想不起与这些男人的旧情。不过多年的同居生活和交往,他们的习惯和怪

    癖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并且保留下来。她卷烟的方式就是从阿扎纳那里学来的,

    还有她对马里兰烟草的偏爱也是。

    让毫不在意地注视着这一小小的细节,要在过去他会气得发疯,可是现在他觉

    得很平静,体会到一种就如一个囚犯已经把他的镣铐锉开,只需稍一用力就可以脱

    逃的喜悦。

    “嗳我的小芳妮,”高达用一种调笑的语气,指着其他的人们对她说

    “一群废物老迈不堪你看,只有咱们俩还青春永驻。”

    芳妮笑道:“啊请原谅,上校,”因为他的大胡子,有时大家就这样称

    呼他“我们俩可不能相比我属于另一代人”

    “高达老是忘记他是一位老前辈,”拉古诺里说,看见雕刻家不快的样子,他

    知道自己的话刺着了他,他又尖声叫道:“一八四○年奖章获得者这是个有纪

    念意义的日子,伙计”

    这两位老朋友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他们中间有一种潜伏的相互的反感,这反

    感并没有使他们破裂,但常常在他们对视的目光中,尖刻的话语中流露出来,这种

    情形已经持续了二十年,可以追溯到诗人从雕刻家手里横刀夺爱的那一天。现在芳

    妮对他们都已无关重要了,他们俩都经历了新的快乐和痛苦;但怨恨依然存在着,

    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与日俱增。

    “看看我们,告诉我老前辈是我吗”高达笔直地站着,穿着紧紧裹住

    他的身体突出肌肉线条的紧身短衣,晃了晃头上看不见一丝白发的浓密的火红色头

    发:

    “一八四○年的奖章获得者再有三个月就满五十八岁了就算是这样,

    那有什么关系使人衰老的是年纪么只有法兰西喜剧院和音乐学院的男

    人才在六十岁时就老朽了,低头驼背,两腿无力,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动不动就得

    老年人的毛病。六十岁,六十岁算什么一个人在六十岁时比三十岁时还要有劲儿,

    因为他留心照顾自己。女人们照样成为他的猎物,只要他的心依然年轻,浑身活力

    “你真是这么认为吗”拉古诺里说,冷笑着看了一下芳妮。德苏勒特还是那

    样和蔼地微笑着

    “那你为什么总是赞叹青春,你这个老家伙”

    “是我的小普西娜让我改变了想法普西娜,我的新模特十八岁,浑身

    都是圆滚滚的。很幼稚,很普通,她母亲在哈雷的巴黎卖鸡鸭有时候她说的傻

    话简直叫你想吻她有一天,她在工作室找到一本迪加瓦的小说,看了书名泰

    雷兹,就把它扔到了一边,撅着她那漂亮的小嘴说:如果是叫亲爱的泰雷兹

    ,我会连夜读完的告诉你们吧,我爱她爱得发了疯。”

    “这会儿你倒是成双成对只怕六个月后又是分手,哭天抹泪,无心工作,

    发起火来想把任何人都杀掉”

    高达的眉毛皱了起来:

    “说得对,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相爱,分手”

    “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相爱呢”

    “那你呢你以为你的佛来米女人会和你过一辈子吗”

    “噢我们,我们没有同居是吗,艾莉丝”

    “当然。”年轻女人漫不经心地柔声答道,她正站在椅子上采摘紫藤花叶,准

    备把它扎成花束放在桌上。德苏勒特又说:

    “我们之间是没有分手这种说法的,只能说是离别我们订了同居两个月的

    契约;到了最后一天我们会平静地各走各的路,我呢,回伊斯法罕去我刚刚订

    了张卧车票艾丽丝则回她拉布吕耶尔街的小公寓去,那房子她还一直留着呢。”

    “四层楼上,舒适得恨不能从窗口跳进去”

    说着,年轻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两颊在黄昏的阳光中散发着橙红色的光辉,

    手里拿着一大束紫花;但她说话的语气是那样深沉,那样严肃,使大家都无法作答。

    风大了起来,对面的房屋似乎变高了。

    “咱们去吃饭吧,”上校叫道“说点儿别的罢”

    “对,就这样趁着还年轻好好找点乐子,对不对,高达”拉古诺里

    说,虚伪地笑着。

    几天后让又去了罗马大街。他发现画室大门紧闭,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从

    屋顶到阳台全都是死样的静寂。德苏勒特已在预定的时间走了,契约终止了。他心

    想:“一个人能做他所愿意做的事,自由支配自己的理智和情感,这有多好啊

    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勇气呢”

    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好,葛辛”

    是德苏勒特,他一脸憔悴,脸色比平日更焦黄,皱纹也更多的,他跟说他还没

    有离开巴黎,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他现在住在大饭店,因为自从发生了那件惨事

    后他便恐惧住在这幢房子里

    “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你还不知道艾丽丝死了她自杀了你稍等一下,让我看一

    看有没有我的信”

    他很快就回来了,边走边用颤抖的手拆装着报纸的封套。他就像一个梦游的人,

    声音低哑,并不看走在他身边的葛辛:

    “是的,自杀了,从窗口跳了下去,就像那天晚上她对你们说的那样我,

    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没有料到我要动身的那天晚上,她平静地对我

    说:带我走吧,德苏勒特不要把我孤苦地撇下,我现在离开你就不能生活了

    我听了哈哈一笑。试想我怎么可能带个女人到那些库尔德人中间去呢沙

    漠,高烧,风餐露宿晚饭时她又对我说:我决不会拖累你的,你会知道我不

    用你操心的后来,看见我很是为难,她也就不再坚持了晚饭后,我们去

    看演出,我们定了一个包厢她似乎很满足,一直握着我的手,轻轻说:我很

    高兴因为我夜里才动身,于是我用车送她回她的住处;我们都很伤心,没有

    说一句话。她甚至没有对我塞进她口袋里的一个小包说谢谢,这笔钱足以让她舒舒

    服服地过一两年。来到拉布吕耶尔街,她请我上楼我没答应。请吧我只

    能送你到门口到了门口,我坚持不肯进去。我的车票已经订好,行李也收拾

    好了,再说,我无数次地说过要走当我心头沉重地走下楼的时候,我好像听见

    她在后面喊道比你更快什么的,这话直到我下楼走到街上时我才明白

    噢”

    他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地面,仿佛又看见了人行道上那可怕的一幕,那堆发出

    气若游丝的喘气声的黑乎乎的一动不动的肉体

    “两小时后,她死去了,没说一句话,没有一点呻吟,只用她那金色的眸子定

    定地看着我。她还能感到痛苦吗她还能认得我吗我们把她放在床上,她衣着整

    齐,用一块带花边的大头巾裹住她的半边头部,为的是遮住她的伤口。她脸色煞白,

    额角上有些血痕,她还是那么美丽,而且是那样温柔可爱但当我俯下身去为

    她擦拭那一滴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鲜血时,我好像看见她的脸上有一种愤怒和可

    怕的表情那是可怜的姑娘在无声地诅咒我我再待些日子或者带她一起走又

    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我没有,因为骄傲,因为对自己说过的话的顽固坚持

    总之,我没有让步,而她死了,为我而死,其实我是爱她的”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与他擦肩而过的阿姆斯特丹街上的路人都惊

    讶地看着他。葛辛走过从前的旧居时,看见那熟悉的阳台和白铁篷,回想起和芳妮

    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感到一种震颤在他的血管中流着。德苏勒特还在自言自语:

    “我把她送到了蒙巴纳斯,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安葬她

    打那以后,我老是想着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带着这个折磨我的念头离开巴黎,

    我也不愿再回到两个月来我和她一起度过快乐时光的的房子里去我住在外面,

    每天东游西荡,想让自己散散心,想忘掉死者的目光,她的目光一直在流着血谴责

    我”

    他的悲痛让他无法说下去,两颗大大的泪珠流到他那扁平的小鼻子上,他的鼻

    子曾是那么灵敏,那么沉醉于生活。他说:

    “我的朋友,我并不是一个坏人但这件事实在有些过分”

    让极力想安慰他,想把一切归咎于不幸的命运和偶然的意外;但德苏勒特摇着

    头,紧咬着牙齿反复地说:

    “不,不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希望自己受到惩罚”

    赎罪的愿望老是折磨着他,他把这件事告诉所有的朋友,包括下班路过碰到的

    让。

    “你为什么不离开巴黎呢,德苏勒特去旅行,去工作,这样可以散散心

    ”高达和其他人都一再这样劝他,因为他们有点厌烦他那执着的念头了,他没

    完没了地让他们确认他不是一个坏人。终于有一天晚上,不知他是想在离开前再看

    看那幢房子,还是他已决心去那里了结自己的痛苦,他回到家里,第二天早晨,从

    郊区来上班的工人发现了他,他的脑袋已经碎成了两半,就躺在他家门前的人行道

    上,就像那女人一样,怀着同样的痛苦,同样破碎而绝望的心跳到了街上。

    黑暗的房子里挤满了人,艺术家,模特,女演员,在最后几次舞会上跳过舞用

    过餐的所有人都来了。人们来回走着,相互拥挤着,烛光暗淡的灵堂里一片嘈杂。

    人们从青枝绿叶中凝视着尸体,身上穿着绣有金花的丝绸长袍,头上包着用来掩盖

    可怕伤口的头巾。他的苍白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象征着最后的失败与屈服,他

    就躺在紫藤花影中的矮沙发上,这也是舞会那晚让和他的情人初次相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