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我把子箫的衣服整理完,正准备离去,却听见别院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沿路走去,看见子箫正站在水湾楼榭旁吹曲。一阵风吹来,他长发飘然,衣袂翩然,仿佛就要腾云驾雾而去。这里地域宽广,独奏的曲子略显孤独,看他身边还摆着一把筝,我一时手痒痒,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与他合奏起来。
他侧身看了看我,没有停下演奏,嘴角却扬了起来,音乐也变得更加高亢愉悦。我低头笑着拨弦,听曲声满院缠绵,看水起青涟,花深映月斗婵娟。
这一夜过后,我与子箫就真正不再是单纯的师徒。得知我喜欢弹筝后,他时常与我奏乐,分享乐谱,而后发现我的乐曲造诣其实高过他,竟虚心求教起来。但他没有就此放弃让我当丫鬟徒弟的好处,还是继续使唤我。只是在我累了以后,也会给我捶捶背,端端茶,还算有点良心。除此之外,我们时常一起画香扇,描红窗,拂香篆,采仙草,吟诗作对,品茶对弈。不知不觉,他对我的称谓,从“青媚姑娘”变成“青媚”,又变成了“媚媚”。
就这样,我们又悠闲自在地过了上千个日子。
第七年立秋,黄叶落满了轩辕座。我专心研究如何画蟠桃林,有几日没与子箫见面,却在一群散仙的小聚中听来了个消息:天帝相当赏识子箫的才华,想让他化仙成神。
我扔掉拿来当参照物的桃子,飞奔到金陵阁后院,当场逮住了正在擦琴的子箫:“我听说天帝想让你去神界?”
“嗯。”
“去那里当什么?几时去?还会回来吗?那东月楼台这里该如何是好?”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子箫也只是有条理地答道:“是当神君。若要去,开年前就得把仙界的一切打点完毕。成了神,若不是犯了事,一般不会再回仙界。”
心因过度惊吓而抽痛了一下。倘若他离去,换个人来看守这轩辕座,我这七年的卧薪尝胆,岂不一夜之间变成泡影?不,我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可是,看见他温和的双眸,我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任何话,只是低头道:“那你先忙,我明天再来找你。”
我转身便想跑出去,但没走出几步,他已绕到我面前:“媚媚,你别急。我还没做决定。”
“这是你可以决定的?”
“那是自然。”
“可是,你会不走吗?神和仙差别毕竟很大……你还是不要考虑了。去吧。”混账,我在说什么胡话,这时候应该撒娇、发嗲、耍赖,想尽办法把他留下来啊。
“你希望我走?”
“不管我如何想,当神君肯定比仙君好上一百倍。为了将来着想,你还是不要推辞。反正我们关系亲密,如同兄妹一般,你若想到我,随时可以下来看我……”我在说什么,怎么越说越不对,这不是我想说的,不是不是不是。
“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发现你居然这般大公无私,为人着想。真是好姑娘。”他垂下头看着我,和我距离很近,却没有触碰我,只是柔声说道,“那媚媚,你是想当仙君夫人,还是神君夫人?”
我想了想,没反应过来:“大概是仙君夫人罢,听上去飘逸些。”
“那我便还是仙君。”
“哦……”我愣了一下,大喜过望,“你不走啦?!”
“嗯。”
我激动得几乎立刻扑过去抱住他,但随即才迟钝地想起他前面的话,呆呆地说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你自己想。”他笑了笑,转身就走。
我这时已经完全脑充血,连忙追过去,想都没想好要说什么,便开始喋喋不休:“你不说我怎么可能懂?等等,你别不理我,子箫,不要走这么快,那是什么意思,告诉我告诉我……”
他突然压下来的唇,封住了我后面一堆混乱的话。然后他在我离我嘴唇不远的地方,轻声说道:“现在懂了么。”
我身体摇了摇,整个人都快要跌倒。他单手搂住我的腰,把我往怀里带去,又一次吻了上来。这一次,他的唇瓣便没有再离开。我吓得张开口,他却连我喘气的机会都不给,捧着我的头,越吻越深。
这男人……这个标准的仙,吻起人来怎能如此要人命?
可我大概真是被他的美貌迷晕了,只知道紧紧攀着他的脖子,小心谨慎地回应着他,想要让彼此平静一些。但随着动作减慢,吻却变得愈发深沉缠绵……
这后来没多久,我嫁给了子箫,搬到金陵阁。果然不出我所料,子箫未经人事,但在下界众人皆传仙不懂欢爱之乐,也显然只是传言。我与子箫新婚燕尔,水乳交融,何为神仙般的快活,说的便是我们这段好日子。
但是,会让我们再生再世同陌路的源头,到底也是因为这段好日子。
素日子箫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说是荷花,他随即在池塘里变了几朵荷花给我看。我看着池塘里五颜六色的花朵,问他怎么不见白色,他果然有些怔忪,但还是化了一朵雪荷出来。我立即笑逐颜开,说自己就是喜欢这雪荷。子箫只是淡淡地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事上。
我们在仙界一同生活了数十年,渐渐的,我与子箫的画已如出一辙,那幅东月楼台外的仙界画卷,我闭着眼也能熟练地画出来。他对我的戒备也越来越少,见我只是单纯喜欢雪荷,也不再忌惮地化雪荷给我看。只要花的数量多了,我就笑得特别开心。所以,他每次变出来的雪荷也越来越多。
眼见紫修给我的期限近了,我的心情也开始焦躁起来。终于有一天,魔尊护法英罗也化了个仙,在我出门的时候,把我拦了下来:“青寐,你不会是真的爱上了云霄罢?”
在仙界待太久,我过了老半天才认出他是谁,只是抱着胳膊笑道:“你这玩笑真是不好笑。我便是爱上你,也没可能会瞧上他。”
英罗扯了扯嘴角:“还是如此厚颜无耻。我就是过来问你,何时解结界,好给个准信儿了。”
“这事只准成功不准失败,这么急小心事情搞砸,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我我急,是老大清楚你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才让我给你捎个话。”还不等我回答,英罗便扬起眉,露出仙人绝对不可能有的邪气笑容,“你放心好了,即便这事失败,老大也不会怪罪于你,毕竟你为这事牺牲太大,让那仙君睡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我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很想大声说出“我是子箫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来苦劳”,但深想过后觉得实在太不妥当,只得闷闷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在这里掐断你的喉咙。”
“好了,我不逗你。但青寐,不是我吓唬你,老大的脾气你也清楚,你若背叛他,不管最后魔界是否能拿下仙界,你都没好结果。而且魔界现在有多少人等着拍老大马屁,在老大收拾你之前,肯定会有人告诉你家云霄你的真实身份。”
我身体微微一震,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无法发出。他摇摇头,又道:“你想想,现在云霄爱你,是因为在他心中你就是九天玄女那样的美仙。他若知道你是魔,是‘血眼琴魔’青寐,还可能会爱你么?大概会立刻杀了你吧。你别撒谎撒太久,连自己都忘记事实究竟如何。”
前面的话或许我还能反驳。对于这一番话,我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几天后刚好是我们成婚四十周年的纪念日。我提前通知了魔界,和子箫都喝了不少酒,俩人说话都晕晕乎乎的。晚上他似乎心情很好,把我推到别院的廊柱上,变着角度吻我,含住我的嘴唇模模糊糊地说:“媚媚,今天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花。”我假装酒醉,揉着他的脸撒娇道,“想看花,你变好多好多的花给我看好么。”
“好。”
话音刚落,他挥了挥手,雪荷便像是泼出的水般,从别院一路蔓延了几十里,一直到东月楼台外,在月色中苍白如雪漠,微光闪烁,无比动人。
“好美!你留着它们,明早我也想看!”
“好。”
我把子箫带回卧房,花了大半夜时间才把他哄睡,再从书房里拿出他的笔,悄无声息地溜出去画图。这幅九重天仙景图我已偷偷练了上千次,此时遏制自己的紧张,集中精力,不出两个时辰就把它画完。
然而,最后一笔落下之前,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就说今夜为何愁不能寐,原来是爱妻青寐在作绘东月楼。”
我脸上的血几乎全都退了下去,只是提着笔望他:“你几时知道的?”
他披了一件长长的白袍,长发散在肩头,衬得他面容清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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