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关老爷行过礼,檀宇清此时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有大半天没吃东西了,而肚子在此时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关月霖忍住笑,站起身转到香案后面,接着打开了香案中间的隔层,取出一个油纸包裹,里面裹覆着的是一份干粮。
她把干粮分成几份,三人各自取了一块,剩下的全又放进了自己的包袱里。她又从背包中取出盛满清水的牛皮口袋,三人于是就围坐成一圈,慢慢地吃起干粮来。这干粮之时是普通的黍米饼,檀宇清只觉得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佳肴。
檀宇清狼吞虎咽,很快就把干粮吃下了肚;祖冲之年纪最小,小口小口最后吃完。此时关月霖介绍道,荆州附近的这些关公祠都是关家寨建的,寨子里会定时来各个庙里整修打扫;为了方便附近过往的渔民,他们在香案的隔层中也会存放着一些干粮。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不知不觉过了酉时,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于是便准备起身离开。檀宇清突然听到了小庙之外的传来异常,便猛地站起身来,他紧张地说道:“不好,有人正朝此处而来;来人速度很快,约莫有十余人。”檀宇清自幼修行,内力已是不弱;很快关月霖也觉察到了异样,她站起身小声说道:“你们快跟我来。”
关月霖带着两名少年爬上神台,又转到了关老爷神像身后,扳动了隐蔽处的机关;机关转动,身后的神台之上出现一个两尺见方的小洞,在关月霖的带领下,三人赶紧跳了进去。洞中狭小,关月霖又扳动洞中的机关,头顶的地板又缓缓合拢过来。小洞内还有一个地道,只容下一人匍匐前行,于是关月霖最先钻了进去并在前方领路,祖冲之在中间,檀宇清断后。
当檀宇清钻入洞中,便听见庙门被推开,顶上又传来顾仲文的声音:“这里有好多湿的脚印,从脚印的大小看应当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檀宇清一定在其中。看样子他还有一两个同伙,之前我们在江边发现的那奇怪的小艇或许便是他们的。快仔细给我找,这一次一定不能让他再逃脱了。”一阵杂乱的敲击声之后,顾仲文又接着说道:“不对,他们不可能从这直接出去,应当是庙中有通向外面的地道。第一小队留在这里继续搜查地道入口;剩下的人出去把这小山坡围起来,连一只鸟也别放走,再去一人通知柳元景,让他带人过来增援。掘地三尺也得把他们给挖出来。”
三名少年听此,不由得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继续往前爬行了一小段之后,又到了一个往前斜下坡的通道;此时的檀宇清紧紧跟随着两人前行,虽不知又去向何处,但终于已有人陪伴。
没过多时,三人就爬到了地道的另一端出口。洞口是在江边约三尺多深的水里,必须先潜入水中,再从洞口游进江中;这样的布局看来着实费了修建此处的关家人一番心力。关月霖道:“我们已到了江边,我估计追兵很快就能发现庙中的地道,我们必须趁着天黑潜入江里,绕过他们包围圈后再潜到岸上。不知你们俩水性如何?”
檀宇清和关月霖水性自是不错,但却苦了祖冲之,他口中的“略通水性”在长江里显然是不够用的。于是祖冲之只能在檀宇清和关月霖的保护下,三人沿着长江,小心翼翼地顺流而下。为了不被岸上的人发现,他们只有稍微远离江岸,还必须减少浮出水面换气的次数;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当天色已几乎全暗,三人于是总算稍微宽心,在关月霖的示意下,准备再次潜回岸边。
正此时,一声妖兽的低鸣从水底传来,这声响三人记忆犹新,正是不久前在水中攻击檀宇清的鱼怪——“赤鱬”。那鱼怪已有一定修行,当觉察到最初攻击自己的“沉鱼”已不在江中,便又再度返回,伺机寻找新的目标。
关月霖大喊着:“我们快逃!”于是便和檀宇清一起拖着祖冲之,奋力往岸边游去。若仅是关月霖和檀宇清两人,或许还能安然上岸,但两人拖着几乎不会水性的祖冲之,在怪鱼的紧追下愈加慌乱,反而越游越慢。此时,鱼怪已游上了江面,檀宇清回头一看,隐隐约约看见那鱼怪有一丈多长,眼睛闪着绿色的凶光,见着自己的猎物,它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嘴中布满了参差不齐的利齿,嘴角两侧各有三根雪白的长须,咆哮着朝三人猛扑而来。
檀宇清心知此时三人已无法同时游上岸,他大喊着:“关姐姐,你快带冲之先走。”说完便拼命把祖冲之往前一推,借着一推之力已转过头迎上了正迎面而来的怪鱼。
檀宇清从腰间迅速取出了自己的兵刃。这是一柄寒铁短枪,檀宇清九岁那年,父亲檀道济请会稽欧阳世家的兵器大匠打造,用上一块昆仑山的千年寒铁,并融合一只鄱阳湖水怪的精血及精魄。这柄短枪银光中泛着湛蓝,取名为“化蛇”。这短枪平时可折成三截,用时只需按下末端的机扣,便能自动拼接。
面对来势汹汹的鱼怪,檀宇清心中有个声音仿佛在提醒着自己:此时已不能再胆怯,要守护的不仅仅是自己而已。
他紧握短枪,对准了猛冲过来的鱼怪。正当鱼怪卷起了巨浪迅速朝檀宇清呼啸而来,檀宇清缓缓地举枪刺去,去势虽缓,但这一击已凝聚满了真气。一声刺耳的声响,寒铁枪撞上了鱼怪的利齿;鱼怪虽受阻拦,但去势未停,但檀宇清却凭借着这一击的反弹之力,从水中一跃而起;他在空中略略调息,转身使出一个“千金坠”,借着下坠之力朝鱼背刺去。
檀宇清早知无法与鱼怪硬碰,早已准备好跃出水面。鱼怪来势凶猛,原本可以继续前去追击关月霖与祖冲之,但突然跃起的檀宇清却让它出离愤怒。只见它猛地停下身,巨尾在水中奋力一拍,一朵浪花朝檀宇清袭来。
空中的檀宇清无法收劲,只好迎着浪花挺枪而下。檀宇清被带着冰寒之气的水浪击中,只觉着半身发麻,一口真气差点散去,下坠之势已被化解了七八分。鱼怪后背是坚硬的鳞片,当寒铁枪碰上鱼背,檀宇清只好又使出一个“弹”字诀,凭借着仅剩的一点下坠之力,再次跃起。
灵智初开的鱼怪见状,便不再与檀宇清纠缠,一头扎进了水里;它心知檀宇清在空中必不能久持,等他落入水中无从凭借之时,再发起进攻不迟。果然,檀宇清一口真气落空,只好又跃回了水中。只见怪鱼又浮上了水面,睁开绿色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檀宇清在水中努力控制住身体,再度持枪迎上,面对着眼前随时可能抢上的恶兽,全神贯注的他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真气在体内飞速地运转着,这名为“化蛇”的寒铁短枪此刻似乎也有了感应,枪杆发出了湛蓝色的光晕。
那鱼怪也觉察到了对面少年所持短枪的异样,心中多了几分忌惮,便不再贸然迎上,就隔着檀宇清约两丈远的距离对峙着;此时另外两名少年已游到岸边,脱离了险境。
然而毕竟是在水中,檀宇清很快便有些体力不支。怪鱼瞅准了机会,突然张开了大嘴,一声长啸之后,水中形成了一个漩涡。这漩涡越转越快,檀宇清忽觉得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把自己往鱼怪的口中拖拽而去。
寒铁枪“化蛇”在水中是一把神器,但檀宇清此时的内功修行还没有突破“浩气诀”第四层的“心物一元”,因此这神兵此时也仅是一把普通的利器,无法自主发挥出神兵的威力。眼看被拖了一丈远,檀宇清灵机一动,索性把短枪又折叠起来,佯装溺水昏迷并放弃了抵抗;漩涡一下把檀宇清拽到了怪物跟前,听到鱼怪张开大嘴的响动,檀宇清急按下机扣,短枪立刻完成拼接,朝鱼怪嘴中猛塞过去。
鱼怪只道是这少年体力不支而昏厥过去,于是便愉快地准备好享受这顿美餐,这少年修士想来比江上那些渔夫更加美味;哪知就快咬上檀宇清之时,却被那突然泛起蓝光的短枪猛地刺入了上颚。
一阵刺骨的疼痛之后,鱼怪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鱼怪不敢再咬下,立即放弃了对檀宇清的追赶,只是拼命张嘴甩头,想要甩出口中这足以致命的短枪。
哪知这短枪却像钉子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开。鱼怪的精血似乎唤醒了封印在寒铁枪中水怪“化蛇”的精魄,只见短枪再度发出耀眼的淡蓝色。鱼怪此时感到了异常的恐惧,惨叫声一阵阵地愈加凄厉;它发疯一般拼命地甩着自己硕大的头,想要甩出嘴中吸血的短枪,哪知越挣扎,精血流逝地越快。
突然,鱼怪发现不远的江边有一块巨大的礁石,它赶紧挣扎着游了过去,迎头撞了上去,试图把紧紧嵌在上颚的寒铁枪撞掉。只听一声巨响之后,虽然礁石被撞掉了一大块,但短枪依旧纹丝不动,但鱼怪却因为撞击而更加吃疼。鱼怪绝望的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这哀嚎声中尽是痛苦与不甘;它鼓起最后的力气撞向礁石,试图做最后的一搏。又是一声巨响,礁石被撞得粉碎,鱼怪也冲到了岸上,此时它已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檀宇清也再支撑不住,只觉得眼皮厚重得就像山要塌了下来,一个浪头打来,他就要被水冲走;突然一只手伸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檀宇清悠悠转醒,此时天色已全暗,尽管乌云尚未散尽,但弯弯的月亮已高高地挂在了天上。周围的大地一片寂静,只听见信步前行的脚步声。
檀宇清发现自己浑身湿透,正伏在一个少女的背上,也许是因为长途跋涉,汗水浸透了衣衫,和江水混合在了一起。但他的前胸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却没有一丝的寒冷。他的头轻轻地靠着那少女的右肩,虽然混合着江水、汗水、雨水,此时已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浸入心肺,让檀宇清一时间忘记了出声。
突然,一阵江风吹过,檀宇清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见到檀宇清醒来,一旁的祖冲之兴奋地说:“檀大哥,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一个多时辰,关姐姐把你从水中捞出来,又一直背着你。”
关月霖也停下来脚步,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檀宇清,两人四目相对;檀宇清心中紧张,一时不知所措。还是关月霖先开口问道:“现在能走了吗?”檀宇清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可以了。”
说完,关月霖一把把他放了下来,一边甩甩胳膊,一边说着:“宇清,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把那鱼怪都杀死了。”
檀宇清站到了地上,心中有着一丝的失落,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说道:“这次真的只是侥幸,我把短枪塞入那鱼怪的口中,可那鱼怪似乎怎么也挣脱不了。对了,我的寒铁枪呢?”
这时,祖冲之赶紧把檀宇清的短枪递了上来,说道:“在这里呢,这枪还真沉。不过说来奇怪,这嵌在怪鱼口中的短枪,怎么都拔不出来。还是关姐姐把鱼怪的上颚劈开才取出来的。还有更奇怪的事,那不过奇怪的是,鱼怪全身的精血似乎都被吸干了。”
檀宇清接过短枪,把它别在了自己的腰间,又回答道:“我这柄枪,父亲为它取名叫‘化蛇’。我九岁那年,父亲正好在鄱阳湖中消灭了一只千年水妖,在铸造这短枪时,便把那水妖的精魄熔炼于其中了。或许是这水妖的对水中的鱼怪有所克制吧。”
“嗯,你说得有道理,可惜我们得赶紧赶路,来不及处理鱼怪那一身天材地宝了。不过还好,至少我们还得到了这个。”关月霖说完,从手里拿出一个通体透明,闪烁着湛蓝光泽,如鸡蛋般大小的圆珠,“这个是那鱼怪的内丹,用来炼药、制符或者淬炼兵器皆可。看它的光泽,品相非常的好;既然鱼怪是你杀死的,这个内丹也是属于你之物,还是交给你吧。”
檀宇清赶紧推辞道:“不不,要不是我掉进江底的时候,两位惊走鱼怪救了我,只怕此时我已经葬身鱼腹了。况且这怪鱼内丹对我完全没有用处,还是关姐姐留着吧。”一来檀宇清感念关月霖的几次救命之恩,二来他也觉得,这么漂亮的一枚内丹,它本来就应当属于关月霖。
见此,关月霖倒也不再推辞,她收起了内丹,接着说道:“那就谢谢你了,此处离关家寨只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我们还是加紧赶路。”
两人点点头,檀宇清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乾坤袋里又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三颗药丸,他各分了一颗给关月霖和祖冲之,说道:“这是我段叔留给我的清平丸,我们一路奔波,先服下一颗,稍微恢复一下。”
连续地奔波与恶战,让三人早已身心俱疲,三人用水服下药丸,略微用功调息,只觉一股清凉之气从腹内又周旋到四肢百骸之中。待精力稍微恢复了几分,三人不敢再做耽搁,立刻起身继续前行。
三人沿着小路快速地行进,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就在前方的山头,已能看见一座山寨在月光中隐隐地显露出来,这让三人心里顿觉兴奋。
突然,一声狼嚎划破了夜晚的宁静,一阵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三人心里一惊,连忙撒腿开跑。可是不管三人怎么拼命奔跑,马蹄声还是越来越清晰,这马蹄声如同一面战鼓在他们心中敲击着,让他们心情越来越紧。
此时,檀宇清突然停了下来,他一脸严肃地说道:“关姐姐,你和冲之快走吧,他们的目标本来就只是我一人。能和两位相识,我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关月霖与祖冲之也停下脚步,祖冲之伸手紧紧抓住檀宇清的手臂,坚决地说道:“不行,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了。”一旁关月霖也点点头,她的眼神中满是坚定与关切。
檀宇清心中倍感温暖,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两位听我说,他们的目标原本只是我一人,此时你们留下来,也是多做无谓的牺牲。要不我先在这里抵挡一阵,两位先赶回山寨求援吧。”
他心中深知,此时一别或再无相见之日,但又岂能因为自己连累眼前这两位比至亲更亲密的好友?
关月霖和祖冲之还在犹豫,但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檀宇清心中着急,忍不住大喊道:“你们怎么还不走,你们留在这里没用的,你们走了我才能够放手一搏。我求求你们了好吗?”祖冲之心里难受,怎么都不舍得就此离开,眼看着都快哭了出来;关月霖心中愁苦,但她必须保持冷静;她想道一声珍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拖着祖冲之,砖头向着关家寨飞奔而去。
望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背景,天地之间仿佛又只剩下檀宇清一人。他心中难受,但他必须要再度鼓起十分的勇气,此时自己还不能坐以待毙,即使自己断然已难以逃脱,但必须要为这正在逃走的好友争取时间。
檀宇清定下心神,开始仔细查探周边的地形,自己左边是滚滚的长江,平原一路延伸到前方的山脚下,只有左前方有几个靠江且不高的丘陵。檀宇清心中打定了注意,快速地向着前方的丘陵奔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