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卉身穿青色道袍,黑色长发盘成髻,发髻上插一只桃木凤头发簪,比之昨日里更显端庄大方。
她为檀宇清连夜赶制了一件小号的道袍,此时眼中还含着血丝;檀宇清穿上这件道袍恰好合满一身。她接着便让檀宇清在镜前端坐,准备为他盘上道士所特有的发髻。
檀宇清平静地坐在镜前,举止优雅且从容,深邃的双眼中如同包含着一潭碧水一般。秦云卉轻柔地为他整理着长发,只见他那如瀑布般浓密的青丝中,已隐隐有了些许的白色;想着这少年连日以来的煎熬,心中不禁莫名地酸楚。
不一会儿,秦云卉为他盘好了发髻,用一尺轻纱缠上,便总算大功告成。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小道士,从儒生变成道人,眉宇之间更多了一分洒脱与傲气;秦云卉心中也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都会保护这小师弟的周全。
檀宇清和秦云卉转出房间,在门口便遇上渔道人、关月霖和祖冲之三人。他们的眼神立刻移动到檀宇清身上,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倒让檀宇清颇有些不自在。祖冲之忍不住说道:“檀大哥,你变成小道士,此刻比卫玠还要迷人了。”
秦云卉笑着说道:“小孩子懂什么,还不快去早餐。”在她心中,檀宇清俊美或颇有不如,但更多了一分坚毅的风骨。
几人在楼下简单用过早餐,便在渔道人的带领下,一道沿着台阶继续往山上行进。渔道人在前方领路,檀宇清此刻才发现,他今日里没有穿着往常的麻布上衣,却专门穿上了与秦云卉身上相同颜色的道袍。
不一会儿,几人便来到了此时墨家选拔的地点——巴郡城内的上清观。东汉末年,天师道师祖张道陵在此地做过一段时间太守,上清观便是张天师当太守时所兴建。尽管天师道的中枢后来转移到龙虎山,但上清观此时依旧是蜀东最大的丛林。
此时道观门口坐着一位身材高大且清瘦白袍道人,他须发皆白、长须及胸,但依旧精神矍铄。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支毛趣÷阁,正神情专注地为一位前来参加选拔的青年登记入册。他接过那名青年毕恭毕敬递上的招贤令,仔细检查一番,便顺手放在了旁边的竹篮内,此时那竹篮中只怕已有了几十枚招贤令。他又简单询问下青年的姓名及师承,登记完毕之后便交与他一枚印着数字的竹牌,便挥手让他入观去了。
这次墨家的选拔,由于只能让前来参选的少年独自入内;于是陪同他们前来的长辈们,便三五成群地站在观门前的空地上,互相攀谈起来。
白衣道人抬头,正看见渔道人一行人前来,便连忙起身稽首道:“韦师弟、秦师妹,是什么风把你两位都吹来了。”
渔道人和秦云卉一面抱拳回礼,一面赶紧招呼着檀宇清三人向那白衣道人行礼。渔道人回答道:“徐师兄好久不见。在下与秦师妹受人所托,带着两位故人的子弟和云清师弟,前来参加此次的选拔。”
“哦?南宫观主又收徒了,想必一定资质不凡。”徐道人心中好奇,仔细打量了檀宇清一番。只见眼光流转,或许已看出了端倪。好在他并未多说,很快把眼光转向了关月霖和祖冲之两人。
秦云卉见此,便主动介绍起来:“他们是荆州关家的关月霖与范阳祖家的祖冲之。”
看着这三位少年眼神中的朴质和坚毅,徐道人也心生了惜才之意,他连连点头,接着小声地说:“韦师弟,你干脆就把他们三位都交给我白虎堂,今日也不用再参加选拔考核了。我保证会倾尽全力教授他们,并确保他们的安全。你看可好?”
徐道人在白虎堂身居高位,在符箓和五行术数方面深有造诣,且侠名满天,渔道人心中对这位前辈也十分敬佩。檀道济被害一事在江湖中也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想必檀宇清的身份并不能瞒过徐道人;徐道人此时能提出收留他们三人,一方面却有爱才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一番豪侠心肠。
渔道人赶紧拱手回礼道:“徐师兄如此抬爱,在下实是感激不尽。只是我们涂山与朱雀堂霍师妹有承诺在先,一时不便更改。至于月霖和冲之,他们自己做主即可。”
徐道人当然清楚涂山与朱雀堂的关系,想到檀宇清必然能够得到妥善的安排,便不再多说了。正此时,一个中年儒生带着几人走上前来,他朗声道:“徐师兄。既然韦师弟不肯接受你的好意,倒不如让我们琅琊王家来欠你这个人情。”
来人是一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儒士,他身着文曲长袍,头戴庄子巾,方正的脸上留着短须,目光如炬。他一面向着徐道人拱手致意,一面招呼着他身旁的三位少年前来给徐道人行揖。他接着说道:“徐师兄,多年未见,风采更胜往昔。请让在下介绍下,这三名少年是来自江南燕子坞的慕容祁、公孙麟和小女王昱馨。”
行礼之后,那三名少年便恭恭敬敬地站在王霄身侧;他们当然也见到了檀宇清三人,于是几位少年便好奇地互相打量起来。来自“白部鲜卑”的慕容祁尤其引人注目。他面如冠玉,眉目清秀,有着与江南士人所不一般的俊朗和飘逸;他身穿华贵的白色汉服,腰间挂着晶莹剔透的白色环形玉佩,举止优雅且华贵。
慕容祁身旁的公孙麟身材高大,穿着短衫,露出古铜色强健的肌肉;而那女子王昱馨则身着粉色的长裙,颇有江南女子特有的灵秀。
徐道人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只是王师弟,你们琅琊王家什么时候和鲜卑慕容走得这么近了?”
王霄笑笑回答:“徐师兄,现在北方拓跋蛮夷贼势日盛,要为我们汉家社稷分忧,我们江南武林自然需要精诚合作。于是琅琊王家与姑苏慕容这次特别选出了三位杰出的年轻弟子前来参加墨家的选拔,希望将来学有所成,为我们汉家天子分忧。在下此次也是受家主所托,护送他们一路西行前来。”
徐道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便坐回座位说道:“好,把你们的招贤令拿过来,我给你们登记造册。”
慕容祁和公孙羽楼赶紧恭敬地把招贤令递了上去,但王睿馨却依旧在原地盯着檀宇清发呆,直到慕容祁出声,才移开目光,前去登记。见着她的神情,檀宇清也隐约觉得与他似曾相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待慕容祁等人走了进去,这边檀宇清三人也到徐道人跟前准备登记。徐道人此时也不顾王霄还未走远,一边登记一边微笑地说:“三位小友,你们可以好好再考虑下,我说出的话可是一直有效的。”
听此,檀宇清三人向徐道人微笑着回礼,虽没有说话,心中对这徐道人也十分感激。登记完毕,他们转身向渔道人和秦云卉告别,便也信步向上清观内走去。
渔道人和秦云卉目送着他们三人走进道观,心中满是期待与关爱。当他们正要进入转角从两人视线中消失,秦云卉忽然叫住他们,大声地说:“孩子们,尽力就好,我和师兄在客栈等你们回来。”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三名少年转过头向着两人挥手,便依依不舍地离开,若是再留一阵,只怕眼泪都忍不住会掉了出来。
从侧方的走廊穿过前殿,他们来到了上清观正殿前的广场。此时墨家主事之人尚没出现,而广场上熙熙攘攘地坐着前来参加选拔的少年。他们虽然身着不同的服饰,身负各式不同的兵刃,但相同的却是对他们眼中对未来憧憬、期盼的眼神。这些少年们都是各门派或各世家的年轻一辈的精英,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也和他们的长辈一般,趁此机会与周围的同道们行礼寒暄。而先于檀宇清进来的慕容祁三人更是吸引住了场上的目光。慕容祁不仅长相俊美,同样彬彬有礼又谈吐不凡,很快便成为场中的焦点。
如果不是家中的变故,檀宇清或许还有那样的心境,与自己同龄的少年们结交一番,如今的他已经淡然了许多。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被慕容祁所吸引,他们三人赶紧在广场右侧找个人少的角落,坐下休息。才坐下,祖冲之便小声地嘀咕着:“慕容家那小子,长得是挺好看,可为什么我看着他总觉着不舒服,想冲上去把他痛揍一番才甘心呢?”
檀宇清转头与祖冲之会心一笑,原来还是有人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但关月霖却说:“你是嫉妒人家了吧,我倒觉得慕容家的公子,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听到这话,檀宇清和祖冲之无言以对,心中却不自觉有些酸酸的。
檀宇清想要一时清闲,只想在角落里逃离这短暂的纷扰,等待墨家选拔的开始。但世间事往往事与愿违,不一会儿就有人注意到这边;场中的青年才俊们与慕容家公子寒暄一番之后,纷纷向这边涌了过来,一时间搞得檀宇清和祖冲之不知所措。
关月霖不愧为大家闺秀,只见她站起身,与蜂拥而来的青年们一一抱拳行礼,倒用不着檀宇清与祖冲之说话了。只见关月霖今天穿着一身浅蓝色色长袍,头上围着束带,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她背上挎着单刀,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一举一动都格外英姿飒爽。
檀宇清呆呆地望着这位关姐姐,直到身旁的祖冲之突然呆呆地说道:“关姐姐今天好像看起来与平日大不一样呀!”关月霖于是突然转过头来,眼见着她那凌厉的眼神,二人一下子便端坐起来。关月霖见他二人呆呆的样子,得意地浅浅一笑,又转头继续招呼那些蜂拥而来的青年才俊。而这些青年才俊对如同跟班一般的两人毫不在意,对关月霖却愈发殷勤。
过了好一阵,当那些青年才俊们依依不舍地逐渐散去,关月霖便转过身坐下,与檀宇清两人闲聊起来。关月霖说:“这次墨家的选拔规模空前,不少著名的世家或江湖门派都有派优秀的后辈前来,想来到时候竞争会非常激烈。”
关月霖又向两人介绍起之前有过交流的青年才俊们的师承与特点。檀宇清心中更加佩服,除了豪迈与洒脱的性情,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对这些青年们的相貌与特长滚熟于心,自己更是自愧不如。
这时,慕容祁三人却突然走了过来,春风满面地慕容祁首先向着关月霖打招呼,他微笑着说道:“大家都说关家大小姐,虽是女儿身,却有着祖上云长公之风,气场一点不输给在场的男子。关小姐,能否提前告知在下要参加哪个分堂的选拔,在下也好退避三舍。”
关月霖回礼道:“慕容公子过奖了,小女子除了会点粗浅的刀法,其余皆不足道。倒是慕容公子家学渊博,想必早已成竹在胸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慕容祁又把话题转移到了檀宇清身上,他问道:“这位兄弟看起来好面熟,不知是否曾在哪里见过?”
“哪里,在下素闻慕容公子的大名,今次第一次见面,果真是名不虚传。”檀宇清答道。
慕容祁还想继续追问,恰此时,墨家的选拔正式开始了。
原本喧闹的广场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广场前方的平台上。代表墨家四大分堂的代表此刻已经站在了那里,中间主事之人,正是之前在道观门口为各位青年登记造册的徐道人。徐道人左手边站着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袍老者,长长的胡须与头发皆是黑白相间,让人无法看出他的年纪,他身后背着一柄长剑,腰上还挎着一柄短剑,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定然是一用剑名家。站在最左边那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一张国字脸上留着短须,身穿一件宽大的黑袍,头上戴着黑色斗笠;最右边那人是一名红衣女子,虽带面纱,但依旧依旧能看出是一名相貌极美的女子,眼神中顾盼生波,比之秦云卉更多了一番秀美,她应当便是渔道人口中的霍师妹了。
广场上传来了徐道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只听他朗声说道:“感谢各位青年豪杰从五湖四海赶来参加墨家的选拔,在下代表我们墨家四个分堂和机关城总坛,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欢迎。大家都知道,墨家的传承源远流长,可以早到为天下治理水患的大禹王。春秋时期,墨家墨翟祖师不忍见世间离乱,以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之心,凭借超然的智慧,不辞辛劳地为世间公义奔波,把我墨家精神发扬光大。如今已过近千年,华夏再入动荡,北方胡寇猖狂,虽墨家传承已不如前,但侠义之心却犹未可忘。”
徐道人略微停顿,又继续说道:“从晋衣冠南渡开始,墨家便开始了面向教外弟子的选拔,一方面使得墨家技艺得以传承,另一方面也广播我墨家的侠义精神。今天来此的各位青年英豪们,个人的技艺或有高下之分,但若有赤子之心,但便永远是我墨家的人;但如果是作奸犯科之辈,哪怕你武艺再强,背景再深,无论天涯海角,墨家也不会放你一马。”
说到此处,徐道人特地提高了音量,檀宇清之觉得那句话仿佛是印在了脑海中,想是用上了深厚的内力。此时,徐道人又缓缓地说了起来:“各位,你们也不用紧张。想来四十八年前,我和青龙堂的高师兄一道参加墨家的选拔,那时还和你们一般年轻;这么多年过去了,道学一途自不敢说,但侠义之心,却一直未敢又顷刻遗忘。如今见到在场的各位青年豪杰,深感后继有人,心中也算颇有安慰了。”
徐道人说完,便让其他三人又各说几句,那青衣老者便是青龙堂的代表,徐道人口中的高师兄高进,那黑袍武者是玄武堂的代表袁铭,他们说的无非是欢迎到来之类的场面话;倒是那朱雀堂代表霍雨霏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把这次选拔放在心上。
接下来,选拔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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