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妍盘算着她那点子小心思的时候,何必问就在盘算着如何回到自己歇息的那船上去。与石清妍又说了几句,随即石漠风、贺兰辞就跟石清妍道别,然后他们这支船队的所有人,都拣好了位置等着看何必问如何回去。
何必问到了围栏边,见石漠风不跟他打声招呼,就手按在围栏上一旋,撑着身子就潇洒地越过了三尺有余的水面,跳到隔壁船上。心里为难了半日,何必问终归不敢冒险跳过去,就叫下人们将木板搭在两只船的围栏上,然后踩着凳子,慢慢地走上去,脚下才踩到那颤巍巍的木板,身子不禁就矮了下来,眼睛盯着那因日暮越发幽暗的水面,只觉得自己就要栽下去了。
因四面八方都有嗤嗤的嘲笑声传来,何必问咬了咬牙,试探着爬动了一下,随即暗道自己是风流不羁的第一才子,第一才子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何曾被人言左右过这般想着,就张嘴喊道:“死蕴庭死蕴庭”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只能改了口:“西院猛士西院猛士”
听到召唤,甲板上就跳出一西院猛士,也不知此人是不是那位死蕴庭,但此西院猛士也如方才那个一般,轻轻巧巧地就将何必问抱了过去。
何必问脚下沾地后,极有风度地道了一声“多谢”,此西院猛士漫不经心地一点头,就又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
耿篾片等人看够了笑话就散了,何必问去见依旧被针灸的水几因,见他满头冷汗却神态尚算安详,便说道:“你且放心留在这船上吧,锦王妃答应不再提起水家之事。”
“多谢锦王妃,多谢何公子。”水几因一张口,泻了一口气,眉头不禁皱起。
“你可有功名”何必问抱着手臂问,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像是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人。
“水某不敢与寻常士子争名额,又听祖父的话厚积薄发,是以原等着过两年靠祖父荫庇得个功名。”
何必问了然了,心说水相那厚积薄发的话有道理,可惜水几因没那时运;若是当初他们家探花郎也能等几年再去考科举想着,便退出来叫太医专心给水几因针灸。
何必问被猛士抱着过船的笑话,足足被锦王府船队咀嚼了好几日,每每有人觉得这笑话过时了,一问耿篾片,耿篾片又能舌灿莲花地绘声绘色地描绘那日的情景,当真叫人百听不厌。
再向南边一些,待瞧见岸上有许多被抓的逃兵,众人一时笑不出,就将这事忘了。
就这般船队终于到了繁华兴盛的上京。
船只停下后,就见岸上等着许多人。
石清妍在船上瞭望了一下,笑道:“不是说南边人不喜欢我吗这来迎接的人比送行的人还多。”
窦玉芬、董淑君、萧纤妤三人凑在窗边也望了一下,心里都狐疑这是怎地了,又听人来报能下船了,石清妍便领着众人下船。
楼晚华立在码头上等着,看见船靠岸了,石清妍便领着窦玉芬三个下来,深深地打量了石清妍许久,见一别一年有余,这石王妃除了丰腴一些,再无旁的变化,又赶紧去打量窦玉芬三个,见这三人气色很好,脸上并无怨气,暗道这三人莫非心甘情愿地在锦王府守活寡不成这般想着,就忙迎了上去,迎上去了,才留意到还有个没梳妇人头的姑娘也跟着,暗道这当是石漠风的未婚妻古暮月了。
“婢妾见过王妃,王妃万福。”楼晚华行了个万福,身后的流云、朝露、雅琴、素琴,随着楼晚华弯子。
“在家等着就是了,何必亲自来迎”石清妍虚扶了一把。
“婢妾心中欢喜,是以在家坐不住。”楼晚华真真假假地说道,垂着的眸子扫到石清妍四女精美的裙幅,不由地吸了口气,心想石清妍果然会笼络人心,这窦玉芬三人定是每常得了她的好处。
“王妃,贺兰大人、何公子、小舅爷、耿公子、胡云大师、水公子前来告辞。”祈年将人名一一报了一遍,随即又道:“贺兰家、何家、石家来接人了,耿家当是不知道耿公子回来,没人来接。”
“既然如此,那就叫胡云大师随着何公子去,耿公子、水公子,随着咱们回锦王府去吧。”
“是。”
祈年才答应了,耿业忙笑嘻嘻地出来,说道:“姑姑,侄子自己回家就行了。”
“不行,公主可是把你送给本王妃了。”
耿业笑容一滞,心想耿奇声要是知道了,定要打死他
楼晚华心道石清妍怎出来这么一个不像石家人的侄子,且这侄子怎地还是公主送的又瞥了眼水几因,心说锦王妃当真大胆,这一行带了这么些俊秀少年来。
“王妃,老夫先回贺兰家去,过两日叫人登门拜访。”贺兰淳说道。
“知己,家中有人来接,必问先领着胡云大师回家去了。”
“阿弥陀佛,小僧回上国寺便可。”
“不可。胡云大师请吧。”何必问压低了声音说道,便强带了胡云大师走。
“妹妹,我也回家去了,古姑娘,咱们走吧。”石漠风说道。
石清妍心道好啊,这石家果然跟锦王府避嫌呢,这石家来人接石漠风都不见过她,笑道:“古姑娘留在我这,过两日我领了她上门,免得她一个人领着两个小丫头去,叫母亲嫂子们看轻了。”
“妹妹,不用了。我还急着回益阳府呢,那些装模作样的事,便省了吧。”说完,石漠风便对古暮月道:“咱们走吧。”
古暮月对着石清妍深深一拜,然后就随着石漠风走了。
贺兰淳、何必问、石漠风三个先后离去,就见方才还人满为患的码头上稀稀拉拉地就剩下锦王府侍妾跟楼晚华主仆了。
“我果然不受待见。”石清妍笃定地说道。
楼晚华心说亏得石清妍还有些自知之明,“王妃,也并非如此”
“王妃英明。”窦玉芬三人随口称赞道。
楼晚华吃了一惊,心说这样拍马屁也行“王妃赶紧回王府歇一歇吧。”说着,搀扶了石清妍进了轿子,又瞥了眼窦玉芬三人,见三人与她寒暄,却并不行礼,暗道这三人也反了
窦玉芬三个原是在锦王府里就将什么侧妃孺人的身份抛了的,此时见着楼晚华,也没想起楼晚华的侧妃身份,笑着寒暄两句,只觉得身子还跟在船上一般摇晃,未免出丑,就赶紧上了轿子,哪里顾得去看楼晚华的脸色。
“楼侧妃”流云注意到沉水、祈年、醉月、福年四人的衣裳首饰远比自己的精致,暗道当真是一不错步步错,石清妍如今生下三子,当是再无人能抢了她的风头的。
“走吧。”楼晚华眉尾一扬,心知如今不是跟石清妍计较的时候,眼下她们可都是一体的,却不知等会子的变故石清妍要如何应对。
十几顶轿子慢慢向城中抬去,后头又跟着延绵不绝的车队,队伍很是庞大。
大抵是都听惯了旁人说益阳府的夜晚如何热闹,又有一些矜持,窦玉芬、萧纤妤、董淑君三人也不向轿子外看,心里笃定了这京城没有益阳府热闹。
石清妍略向外瞥了眼,心道这京城这样繁华,若是取消了宵禁,不知又该是什么模样京城里不取消宵禁,对益阳府总是好的。
才想着,便听一声苍老的大义凛然的悲愤之声响起:“有我聂某人在,断然不能叫那等悖德忘伦、心狠手辣的女人进京此女不谨遵三从四德,不读女则女戒,专横跋扈,蛊惑藩王之心,罪大恶极岂能叫她玷污了我大魏皇城”
“什么事”石清妍问,心说前头有开路的,怎还会被人堵上
“是聂老先生,聂老先生曾任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后,又去上书房教过两年皇子。在京里很有名望是有名的老学究、老古板。”轿子外立时有人凑过来答道。
“你怎知道的”沉水、祈年二人与石清妍同坐一轿,祈年便问轿外那人。
“楼侧妃早从广陵侯夫人那边听说了这事,因此不敢叫开路的人强行将聂老赶走,免得叫王妃的名声受累。”
石清妍扑哧一声笑了,心说就听那聂老头嘴里说的话,她这锦王妃的名声还怕受累
“王妃”沉水蹙眉,心说这老东西是来给石清妍下马威呢,这大街上的,不好打人,被他干骂着,石清妍的脸面往哪里去摆
寂静的大街上,无人敢言语,一个个等着看传说中犹如狐狸精一样阴险狠毒的石王妃会怎么办。
“我锦王府西院猛士何在”
一声清脆的女声后,两行共八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出来,到石清妍的轿子外待命。
“给我好好招呼那老头。”石清妍扬声道。
“卑职遵命。”西院猛士们声音震天地答应道。
“要打起来了。”大街上的小贩、闲人、以及专门在茶楼上等着看热闹的人纷纷想到。
街边酒楼里,一个玉面公子眯着眼睛看向那顶华美的轿子,心里一叹:嫂嫂果然不是好人;隔了一条大街,有人告知何必问此事,何必问笑道:“想看热闹的你就去,定然别开生面。”
石清妍吩咐完猛士们,又叫一下人去京畿衙门里叫官差来。
楼晚华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聂老头心里也打起鼓,多少年没个人即便是皇帝,跟他说句重话,此时八个十分彪悍的猛士过来“招呼”他,只怕他的老命就要断送在这边了。可是,为了魏国风化教化,便是断了他这条命,他也心甘情愿。
聂老头因猛士们逼近,眼睛因害怕眨了眨,隐约觉得有冷汗流到眼睛里了,不敢拿了手去揉,只能拼命地挤眼睛。
一猛士身子一曲,却是弯腰蹲跪在地上,聂老头不及细想,就被一股大力强按着坐在了那猛士背上。
聂老头自幼受的教诲便是不骄不奢,对待下人也要“尊重”,何曾将人当做凳子,忙要站起,又被人重重按下,只能如坐针毡地坐在一猛士背脊上,嘴里叫道:“胡闹胡闹”
“老头,你请吃茶。”一猛士端了茶水递到聂老头面前。
“老头,你请吃点心。”另一猛士拿了点心捏在手上喂到聂老头嘴边。
聂老头脸上青筋暴跳,指天骂道:“老天爷老天爷当真是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听闻锦王妃霸拦锦王爷叫其他女人守活寡锦王妃没想到他人的老父老母听闻此事,心里当是多伤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得嘞,王妃,老头说看见守寡的,你赶紧叫她改嫁不然对不起人家父母”
一猛士说道,又从后头媳妇手上接过一旱烟,拿了火石点了火,递到聂老头嘴边。
“反了反了”聂老头拼命地要挣扎开,他今日来就是要找揍的,原本的盘算就是叫石清妍揍他一通,他年纪大了,一命呜呼,就叫石清妍背上了人命官司。有了这盘算,就叫自己的侍卫随从站远一些,如今想来,他的侍卫随从当是被锦王府的人拦住了。
“反了反了,王妃,老头说看见没守寡的,你也赶紧叫她改嫁不然对不起人家父母”
“莽夫”聂老头骂道,忽地肩头一沉,扭头却见是一魁梧的猛士翘着兰花指小心地揉捏着他那干瘦的肩头,见他看,那猛士还小心地竖起手掌慢慢拿了手指给他敲了敲突出来的骨头。
“我可不是莽夫,我中过进士”
“我得过孝廉。”
“我是关外有名的婉约派诗人”
“你不是豪放派的吗”先说过自己中过进士、孝廉的二人弯腰看向被聂老头坐着的那个。
“豪放派的是碧舟,他跟着闻姑娘去了。”被坐着的那位说道。
“原来是溯文啊,你一路神神叨叨的嘀嘀咕咕离群索居,我还当你是碧舟呢。都怪你们声音太像了。”中过进士的那位蹲在地上点头看着婉约派猛士说道。
聂老头听到溯文二字,不由地大吃一惊,心道这溯文不就是他好友家那个十分爱胡闹的小子嘛,早些年他跟贺兰辞斗文失败后便消失了,自己还为他道声可惜来着,只觉得自己不能折辱好友之孙,上如着火一般想要跳起来,随即又被人按下,饶是如此重重地压下,他身下那位婉约派的猛士依旧如磐石般动也不动。
“你们长得都像”聂老头颤抖着手指,因这几个莽汉看似都有些来历,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目的是要激怒石清妍,待想起来了,便忽地将凑到他嘴边的烟枪抢来,想要撅断它,又没那力气,就拿了烟枪重重地砸在地上,然后叫道:“锦王妃,你若还有点廉耻,便去皇家家庙里向先帝悔过去再没见过你这般有辱斯文的妇人”
“报禀告王妃,属下前去京畿衙门状告有人胆敢在大街上撒泼,拦住行人道路。京畿衙门的人过来,远远地看见是聂老先生在,就又找了借口离去。”那人得了石清妍的吩咐胡言乱语地说道,明明那些官差瞧见了锦王府的车队就不敢管,有几位猛士挡着,聂老头那枯瘦的小身子板哪能被人看见。
“官官相卫之事,哪哪都有,你莫放在心上。也罢,既然京畿衙门也不敢管,咱们就由着他吧。只是未免有人恶人先告状,状告本王妃霸拦道路,先叫人挨个去找御使,去给本王妃状告聂老头霸拦道路令街道壅塞不通。”
聂老头一辈子清正廉洁,又耿直不阿,此次若非当真看不过眼,也不会听人两句便豁出老脸来正京城风气。此时听轿子里石清妍一句“官官相卫”的大帽子砸下来,又见她机灵地不提聂老头拦住锦王府车架的罪名,单提堵路的罪,心道好个狡猾的丫头,这么着,倒显得她不拿架子了,就怒道:“锦王妃莫血口喷人老夫行得正站得直,何曾跟人官官相卫过”随即醒过神来,料到石清妍这是一招激将法,便又悠然自在地坐着,暗道他就不信石清妍不急。
“王妃,点心买来了,这是京里有名的鸡油小点心。”一婆子殷勤地提着篮子过来。
“叫大家伙都吃好喝好,等京畿衙门不跟聂老头官官相卫了,咱们再回家。”石清妍吩咐道。
“哎。”那婆子忙又吩咐下人们去买点心茶水来分给从上到下的人。
上京下头的人都知道眼下锦王府在帮着朝廷围剿熙王、颐王,并不似上头人那般明白锦王爷这回没白出力;况且有银子赚,谁肯不赚于是少时,这锦王府的队伍外卖点心茶水的摊贩便多了起来,不需走远,招手就有人将好吃好喝的送到手边。
聂老头终于坐不住了,强挣着从婉约派猛士身上起来,又指天骂地地拿着三从四德一条条唾骂石清妍。
“喝口水再接着骂。”婉约派猛士虽没跟聂老头相认,却十分亲切地将茶水凑到聂老头嘴边。
聂老头当真口渴,又待要知道猛士是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友之孙,便盯着猛士喝了水,这水喝下了,又有人将松软的点心掐成小块塞到他嘴里。
“还是京里的点心好吃呀。”婉约派猛士称赞道,因与其他七个猛士忙着蹲下吃点心喝茶水,便不再管聂老头。
聂老头后悔方才喝了锦王府的茶水、吃了锦王府的点心,又酝酿一番,将落下的气势重又捡起,骂道:“听闻你做了个臭名昭著的侍寝周期表”
“管用,原本锦王府没儿子,如今一下子得了仨。想要求子的,千万不可错过,只需纹银千两,便可叫锦王府替你们制作一张侍寝周期表。保管一年至少得仨生不出儿子包退”经了石清妍口授,轿子外站着的侍卫扬声喊道。
“无耻”聂老头骂道
“王妃,已经叫府里开火做晚饭了,等到傍晚的时候,晚饭就能送来。”一侍卫骑马过来喊道。
“老头,接着骂吧,我们的晚饭有着落了。”进士猛士催促道。
聂老头心道这又是一出激将法,他就不信他这年逾古稀的老人会比不得那年轻轻的王妃有耐性,就看谁先着急于是盘腿在街上坐下。
“冬不坐石夏不坐木,老头怎能坐地上有没人给个凳子给老头坐着”终于,一直嫌麻烦远远站在一边的蕴庭猛士开口说话了。
街上立时有好事之人送了椅子过来,猛士们将聂老头送上椅子,就不管他了。
这老头当真不愧是做过官的,此时坐得舒服了,又有人茶水点心地不停地伺候,便扬言列举石清妍的一百条罪名,他说一条,轿子里的石清妍就回一句,句句惹得大街上围观之人哄笑不已。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人在酒楼之上的楚徊虽看不清楚,却明显觉得围观之人的心思变了,这些人原本是想瞧石清妍一怒之下打了聂老头要如何收场的,如今纷纷要看的,却是聂老头能撑着老脸骂多久,毕竟相较之下,锦王府那边可是有风度的多了。
聂老头原本中气十足,此时却有些气短,更因猛士们小意伺候,一时不察,多喝了茶水多吃了点心,此时内急,又怕出丑,又怕一走开前功尽弃。
“算了吧老头,跟你计较显得我没气量。你赢了,你走吧。”石清妍轿子里轻飘飘地传出一句。
聂老头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道了句“承让”,一口气出来,再坚持不住,顾不得再跟石清妍斗嘴,就有些狼狈地向街边茶馆里跑去。
“这老头真有意思,像我爷爷。等老头出来了,叫他去锦王府骂去,我瞧见他就亲切。”
轿子外的侍卫一字不改地将石清妍的话喊出来,众人又哄笑了一回。
有人说道:“这锦王妃当真好气量,如今也才十七的人吧”
“这聂老头好福气,骂人都能被人这么殷勤伺候。”
“人家是诤臣,就靠着骂人养家糊口呢。没听到那一句承让嘛,人家就是来斗嘴的。”
一声起轿后,石清妍的轿子终于起来了,蜿蜒的车队慢慢地向锦王府,只留下大街上一群意犹未尽的闲人。
等着聂老头从茶楼里出来,闲人们又围住聂老头,将石清妍的话转给他。
聂老头脸上变幻莫测,心想好个狂妄的丫头既然她下战书,自己个今日已经丢尽了人,他也算活够了,就一头撞死在锦王府外的石狮子上想着,便一言不发地叫人抬了他向锦王府门外去。
聂老头想是这么想,可惜人才到锦王府门外,还没看清楚锦王府门外的石狮子,便被猛士们抬着进了锦王府。
这京中的锦王府虽不及益阳府的宽大,但比之经了耿氏、石清妍两任不爱收拾的王妃经手的益阳府锦王府,这京中的锦王府更华美精致。
入门的第一道石屏,就叫见过两座王府的人看出了高低。
聂老头顾不得打量这锦王府,心里想着锦王妃要先礼后兵了,幸亏他早早地吩咐过孙子们,若是他今晚上都出不了锦王府,就叫他孙子们明儿个一早在锦王府门外哭丧。
直接被抬进了锦王府正房的正气堂上,聂老头心说锦王妃好大的架子,寻常人家这正房可是只有祭祀等大事才开启。
与聂老头一般心思的,还有楼晚华,楼晚华怎么都想不出石清妍干嘛非要住在这正房里。
“哼,锦王妃在大街上好大的气量,莫不是如今想要秋后算账”聂老头怒道。
“说什么呢,老头,你请坐。”石清妍笑道。
聂老头犟着不肯坐,待见沉水、祈年两个娇嫩的小丫头要来搀扶他,忙避让开,口中冷声道:“溯文呢我待要问问他为何放着正经事不做,自甘堕落地去了区区侍卫”
“溯文”石清妍方才没听到猛士们的话,不知聂老头说的是谁。
此时窦玉芬三人去挑院子,水几因、耿篾片忙着给瑞王妃、耿家捎信,便也去了,堂上就石清妍、沉水、祈年、醉月、福年,还有楼晚华并八个猛士。
“西院猛士之一,王妃不必费心去记,反正你也认不出来。”沉水说道。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聂老头,今儿个是谁叫你来给我下马威的”
聂老头负着手,梗着头说道:“王妃言行有失风化,老夫为了皇城的风化特来教训你令你悔改。”
“既然你也知道我是有伤分化的人,那如今我直言告诉你,我看上你的色了。”
石清妍一句话抛出,干瘦的聂老头气噎,楼晚华瞠目结舌地看向石清妍。
“你要是敢在我在京城的时候死,我就叫人传出我看上你的色强迫了你,是以逼死了你。”
“荒唐你可知何为廉耻”聂老头气急道。
“那你别死呀,老头,你可千万别死,你要是敢死,我就敢放出这话。”
正如石漠风被叶家母女迷、奸,有罪的是叶家母女,但丢人的是石漠风一般,聂老头这迂腐的老头只觉得自己一辈子清名,万万不可临了被石清妍泼了一盆脏水。虽知道她这是激将法,但一来传闻中的石王妃无恶不作,天底下没她干不出来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二来,隐隐地,他怎么觉得这锦王妃是好意不想叫他送死
因觉察到石清妍的好意,聂老头就稍稍和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锦王妃,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三个公子思量,顶着你的骂名,他们三人”
“他们三人如何老头,依着你骂我的话,那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将来他们三个必定是专横跋扈地不肯叫旁人动他们女人也只盯着一个女人的,这样的男子,你家有姑娘,你想嫁不”
“这岂能一样”聂老头的火气又上来了。
“猛士,给老头顺着气。”石清妍笑道,见一管事婆子犹犹豫豫地站在外头,便道:“进来吧。”
那管事婆子早听说过石清妍的威名,此时不敢看她,觑了楼晚华一眼,见楼晚华点头,就道:“回王妃、侧妃,宫里皇后赐下八个食盒的果子点心,菜馔大盘十六道,小盘三十二道。”
“替我谢过皇后。”
“还有广陵侯府送来点心”
“不必报了,”石清妍转向楼晚华,“楼姨娘,去给各家送了仕仪土物。”
楼晚华害怕的事终于来了,姨娘这称呼原当到了京里石清妍就不敢喊了,毕竟以此类推,那宫里头除了太后、皇后,可就都是姨娘了。
“是。”楼晚华咬牙道。
那管事婆子心里吓了一跳。
这恰就是聂老头说过的石清妍的罪名之一,聂老头忙道:“王妃不可胡乱称呼,乱了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就是要人谨守的,不然便是忘祖你当叫她侧妃”
“楼姨娘以为呢”石清妍笑着看向楼晚华。
“婢妾以为姨娘这称呼极妥当。”楼晚华心知石清妍是看方才那管事婆子没眼力劲,要看她眼色才答话便先给了她下马威,于是顺从地说道,只在心里恨自己没再多叮嘱下人两句。
“去忙你的吧。”
“是。”楼晚华答应着便去了。
流云、朝露见石清妍也不留她们,只能紧跟着楼晚华出去。
“老头,我且问你一句,你今日这番作为,是为了百姓的风化,还是皇家的教化”石清妍示意猛士们去看着门。
聂老头自豪地说道:“自然是二者皆有,老夫一生为民为君”
“你当真是蠢,为民便要欺君,为君便要诈民的道理你不懂你没看出来这妃嫔、侧妃、庶妃的规矩是皇帝的祖宗的祖宗想出来多搜刮百姓的,一个姨娘十两月钱就能养活了,生出来的庶子庶女牙缝里省一省,一个月几两银子就打发了,还因身份低不能够请封什么爵位得了什么食邑。这样慢说是王爷家,就是皇帝家一年到头的吃用也有限,你说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家一年一万两银子就够过了,他们还能够心安理得地问百姓要一百万两的税赋自然是告诉百姓皇家家大业大,个个尊贵,一年一百万两的银子才刚刚够用,谁敢嫌一百万两的税赋重,那岂不是造反了,想把皇家女人当成寻常姨娘看了嘛。”
聂老头鼓着两腮,伸着手指指向石清妍,暗道好个邪气的丫头,亏得她还是皇家人就这般说自家的坏话,哆嗦着嘴,半日没说出一句话。
“王妃的意思是,皇帝的祖宗的祖宗想出这法子,然后叫老头这样自以为聪明的人为他欺诈百姓,愚弄百姓,乃至于叫人忘了皇家一年吃用的银子原本只要一万两,叫天下人皆以为皇家就该用一百万两的银子来养,谁敢不服,就是有违教化,有伤风化”祈年机灵地将石清妍的意思变了个花样说出。
“瞧,我们家丫头都懂这道理,本王妃返璞归真,一心为民,还有错了”
“王妃没错,是老头儿欺负百姓欺负习惯了。”婉约派猛士出声,随即猛士、丫头们齐齐地鄙夷地看向“助纣为虐”“欺凌百姓”的聂老头。
聂老头心里狂风巨浪刮过,脸上涨红,不禁脱口说出一句有辱斯文的话:“放屁老夫是忠臣,老夫爱民如子”
沉水、祈年等人的眼神毫不掩饰的鄙夷深深地刺痛了聂老头的心,心里起起伏伏,头脑里只觉得轰隆一声,就昏厥过去。
婉约派猛士们忙扶住聂老头,拿了手指去掐他人中,将聂老头掐醒后,就说道:“老头,你都欺负百姓一辈子了,这会子知道这事你想将功补过也晚了,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这样自己也好过一些。”
“老夫、老夫”聂老头心里气急。
“老头,你看,今儿个是有人存心要叫你来送死呢,你乖乖告诉我,叫你来送死的是哪个你说了,我就叫人送你出去,不然,本王妃还有许多返璞归真的话要告诉你。”石清妍走过来,温言软语地威胁道,虽欺负年迈老头子心里有些惭愧,但谁叫这食古不化的老头自己跳出来骂她的呢。
聂老头有些可怜地伸手捂住自己耳朵,那些大逆不道却又叫他很有感触的话他再也不敢听了,摇着头老泪纵横地说道:“是、是太后逼着你家老将军来劝我。”
“你怎知道是太后”
“耿、耿”聂老头有些喘息地说道。
“多谢老头如实告知,还望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石清妍礼貌地说道,随即示意猛士们送客,心想石家老将军半推半就地跟耿家人一同给她下马威她就不信邪了,这事非得要石家老将军给她赔不是,否则她跟石家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