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帕做老鼠我也会,便转过身专事起了瞭望院门,身后的病房从喧闹中慢慢安静下来,耳后只听得见筷子碰碗和吃饭嗒巴的声音。在院门口出现的人,有的初看起来挺象妈妈的,可是只要多看几眼,走得近些又不象了。我已有很多次这种体会了,当我盼望妈回家,等得太久,总会把很多与已无关的人都误看成是妈妈。
好不容易,终于盼到妈妈在院门口出现了,她端着一个大把缸。妈为什么没有和舅舅、表弟一块来呢?她手里怎么会多出一个大把缸呢?我揉揉眼睛一次比一次更加仔细地看,直到她走到院中央:头发又卷又多,胖胖的体形,走起路来一崴一崴地。。。。。。走得挺急,越走得近,我就越能确定是她,妈终于被我们三个盼回来了嘛。。。。。。
“妈回来啦!”我激动、兴奋地叫起来,身体与动作的生物性反映,应该类似于看到亲密主人的小狗举动,我想一点也不过份。人嘛,也是动物,只是自然造化碰巧而成这副模样。
“我数一、二、三妈妈就会进来。”我身子移退到床上,得意地斜看着姐姐和弟弟,小姐姐娴静地脸上流露出心底的喜悦,一双大眸比平常更闪光、更有变化,弟弟乐得直拍小手。
小姐姐抓着弟弟拿着手帕老鼠拍着的手,使他静下来,然后对我说:
“你喊一、二、三,如果妈没有进来,我就打你3拳,如果进来了你就打我3拳。”我们原先就这么赌着玩的,但现在可不是这么下赌注了,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赌法嘛。
“好!”我说着做出我平常和同学们打架时的姿势,当然啰,我在家乡的田间小道上向她摆威风时也是这副德性。我这个人哪!就只有一股冲劲,也不考虑自已会得到什么,直到现在仍是这个样。
“一。。。。。。”我开始数数,“二。。。。。。”我连续不断地数“二。。。。。。”因为我也不太傻嘛,虽然打不打她越变越得无所谓,但我要赢啊!赢这个字对每个人来说都意义重要,赢这个字可能是所有字中威力最大,包含的内容最具吸引力的,对我和小姐姐当然也一样。人类只因为有了对赢的渴望才不断竞争促进发展与进步吧?
“你向来都是这样,我不知输过多少次了,这次我来数数,我保证接你说的间隔时间数完,行吗?”小姐姐说得很慢,显得灰心,她已经预计到没有赢的希望了,一双大眼睛望着我。好像在乞求我,说服我,又像在责备我,告诉我这样做是不公平的,我看着她的眼光,内心直觉得难受。感觉到有一种力量让我服从她,小时候我体会得深的也就是棒子和拳头的力量。。。。。。
我的天灵这一次为她的眼光启迪了一下,因此也第一次从内心感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压制我,这比起母亲的打骂更能叫我服从,我全身的神经全他妈的不对劲起来。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按什么规则,让我数数,也许她不会死去吧,也许阎王老爷在某处看着。。。。。。如果阎王许可我的规则,我数三下后小姐姐就死去,我一定会等到我死去的最后一刻才数出来。但小姐姐这时讲起了公平,那时所有的血癌病人都得死,所以。。。。。。
我慢慢地放松了捏紧的拳头,挨近她,并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数出了“三”。为的是让她对我有一个好一点的印象,也是作为对她的一种补偿,因为我前一会已经打过她好多拳了,还不算原先在家是里打的。同时也第一次尝到了甘心认输,勇气消尽、心理软弱、失败所带来的苦楚。人为什么会这样呢,但日后的生活中,这种经历就多了。。。。。。
小姐姐轻轻地给了我3拳,说真的,象是在抚摸我一样呢,但她显得挺高兴的,脸上的笑是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你喊三的时候妈没有进来,你输了,该我打你!”看样子她用在说话、高兴上的力气比用在打我上的力量大得多!据我所知,她自从生病到离开人世从来没有赢过什么,也从来没有享受到过赢的快乐,所以那怕是这微小的胜利也给她带来了无限的畅快?
我感觉到宽慰,同时也受到了委屈,我眼睁睁看着她,很想说,这回是我有意让她赢的,我不让,她才不会赢呢!可是话到口边却变成了另外的话:
“反正妈妈马上就会进来。”显出一幅虽败尤荣样子,无所谓地晃着脑袋。她微笑着点点头,想必她更清楚是怎么回事,她高兴,可能是从这件事看到了我当时意思不出来的什么。。。。。。对我这个弟弟有稍许的放心吧——我也可以用心想一些问题,体会人心和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