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我了!淋死我了!”随着一串怨气声,大姐瞪着大眼,鼓着嘴,气恼地冲了进来,她头上戴着一件用麻袋弄出一个角做成的斗蓬,进门掀开麻袋斗蓬,露出系在她脖子上的一条已变成灰土色的湿白土布片,手中拿着同样变成灰土色的白布帽子和口罩,满脸黑水流淌。大姐杨佳刚满15岁,我长大后才知道她是母亲与前任包办婚姻中的丈夫所生。
听我外婆讲,母亲的前任丈夫家土改前在天门县城还算得上有钱人家,可他自己却性情孱弱,生活自理能力差,脑子也不太好使,母亲嫁到他家生活了仅两个月,就私自逃回了渔薪镇的娘家,拒不听从众亲友的逼迫和极力劝阻,不仅决然地下了孩子,还抱着出生没几天的孩子找人民政府闹革命,翻身求解放般地离了婚。
听说女人对不幸的婚姻中生育的孩子总是不好的,这好象也可以从母亲极其不喜欢大姐的表现中可以得到应证,但为什么她对其它的三个孩子又好象特别的疼爱?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我至今也没有搞清楚。或许因为中国的女人们历经过数千年三从四德、裹脚的束缚,从而炼就了比我们男人强劲得多的坚忍不拔和毅力?看上去似弱者,却在家庭、社会生活中起着如擎天立柱般的作用,不然为什么会出武媚娘、刘胡兰般的女人,妇女翻身得解放、妇女顶半边天,匆宁说是伟大的中国男人们给予的,实则为她们自己争取、应得的?
母亲只哺过大姐一个月的奶,就将她仍给外婆,自己去参加革命工作了,时间是1953年吧。大姐的身体弱,总是白天哭,晚上尿裤子;弄糊涂没营养,就抱着她满渔薪街上找人给一口奶吃。。。。。。这是外婆在与母亲闹意见的时候对我讲的,我听到这话时已有16岁,听得出外婆的话外之意好像是想说她帮过母亲好多,几个孩子靠她才哺育起来。母亲察觉出我在感情上倾向外婆后,说出她不是我的亲外婆,也没有能在心底里改变我的立场。因为在我们一家人到蒋场来之前和外婆日日夜夜粘在一起,缠她、依靠她而培育出来的,比对母亲还亲的浓厚亲情,根深蒂固得根本没法抹去。
大姐仅上过两年小学,15岁就已经有两年做小工的经历,听说干大姐这种活比母亲上班赚钱多,大人做一天可以赚到1。5元,她做一天算半个工,每天也能赚上8角钱呢!不过为她半个工多拿了五分钱,我听妈妈还和单位及和她同做工的农村妇女们理论过一场!当然这个数目现在已不算什么了!
听旁人说大姐刚开始干不了,身体会支撑不住,同做工的人也不愿意和她搭档,可是母亲说的也有道理:有那么多事情,不能搬米、腾仓还能做别的事;难道比做童养媳更苦?!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立场、什么目的,女人们有说母亲的心和男人的心一样狠,男人们却有言道母亲天下唯毒妇人心。但不管怎么说,大姐却在母亲的坚持下挺了过来,没有倒下,女人的力量是无穷的,那怕是个小姑娘。再说了,我们一家五口人,靠母亲一个养活不了嘛!为了生活和生存,总会找到一条出路啊!
“象你这样就叫累得要死,我都死过好几回了!”母亲把菜炒都嗞嗞响,回过头没好气的吼了一声。
“是累嘛!”大姐边关门,边不满地嘀咕道:“累了一天回家,浑身都是疼的,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翩个身都没有力气!”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母亲用锅铲敲了一下锅,转过身来:“你认为跟着我累,就给我滚!”举起锅铲指着关好门转过身的大姐:“要留下就闭上你的嘴!快去换了衣服来吃饭!再嚼舌我就抽你的筋!”
大姐睁着一双畏惧的大眼睛,呆站在堂屋里,微弱的灯光下,可看见她枯瘦的身体在颤抖。我想她只是想在母亲这里撒一下娇,得到些许的同情和赞赏,得到母亲对她辛勤劳作的认可和几句温暖的话语吧,可母亲不是那种会体量人,又会作细仔思想工作的人,也没有时间让她那么去做吧。但显得直率而真诚。
“呆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滚去换干衣服!”随着母亲的一声吼,大姐找地方藏身般地窜向她和小姐姐同住的北面的那间小房。
母亲炒完菜,换上一大钢精锅水放在余火很旺的炉上,拖一把掎子放在小方桌边,双手撑着膝盖,嘟着嘴,疲惫地瘫座在上面,长嘘一口气:“哎。。。。。。”看样子好象挺舒服,很惬意。也许这也是一种福吧。。。。。。。
大姐换上衣服,提着湿衣服走了出来,怯怯地来到妈身边,喊了一声:“妈!”继续说道:“您快去看一看,慧慧,她把柜子里的衣服全翻落到了地上,站在柜前,双臂抱在胸前在打哆嗦呢!”妈回过头望着大姐听她继续说:“我推了一下她,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样子好可怕的!”
母亲听完,猛地跳起来,往房间里走,大姐把湿衣服丢在母亲刚坐过的椅子上,闲散地去拿脸盆,到炉边的水缸打水洗脸。
“萍儿!”母亲在房里喊,“快点一个灯进来!”
大姐本慢吞吞地在洗脸的,听母亲这么一叫,快速地拧干毛巾揩一把脸,啪地一声将毛巾丢在脸盆中,跑到南边妈和我俩兄弟住的房间,点燃油灯,疾步端往后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