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凤明白尤志儒是在暗中讽刺她。她上一次曾在电话中拒绝了尤志儒的要求,因为她不想让杨风染上歪酒,倘若因此事而毁了前程,岂不害了杨风,还断了她今后的财路,尤志儒就说你不合作那就拖吧,赖嘟子戴烟荷包,拖烂为止。孟小凤说行有行规,国有国法,她要起诉,尤志儒就在电话里笑,声音温和地说:“孟小姐千万别冲动,意气用事没有好处。”
今天,他再三要她出来,叫她来看他在公安法院都有朋友,明显是在向她示威。迫她就范。离开时他照例热情地送她,小声说:“孟小姐,这不仅是帮我的忙,也是在帮你自己啊。杨经理是有能力销掉这批名酒的,他自己是财政局的副局级领导,他岳父是财政厅管技改资金的。那些企业贴他都贴不上,他一张口,大企业一家都吃了,一个工人过春节发瓶酒,皆大欢喜。你给他作工作,他肯定要听,事成之后,我这边再付你五万元酬劳。加上我这边给你们算低价,杨经理拿过去还可以大大赚一笔,这种赚大钱的生意在哪里去找?”
孟小凤终于心活了,回去之后很谨慎地探听杨风的口风,获知煤城的煤碳企业有一万多员工,每逢元旦,春节都是要发钱或实物的。心中不禁暗喜。她便给尤志儒打电话,这次谈得高兴,两人终于搂在一起跳了舞。孟浪在电话里听到的音乐声,就是舞厅的音乐。
孟小凤生怕孟浪不高兴,陪着笑脸极尽殷勤,见孟浪却是毫无芥蒂开心爽快,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自己给掺的酒,心里踏实了,嗲声嗲气地叫了大哥说:“我本来该陪你喝几杯的,回去让杨风闻到酒味不好,你一个人多喝几杯,我陪你吃点菜,这个事情你给我拿拿主意。”
孟浪宽宏地笑笑说:“这个事情你要先把杨风的工作做通,若是他愿意干,这倒是可以赚大钱。但中间还有很多环节要把握,不然容易出漏子,到时弄得偷鸡不着蚀把米。”
说得孟小凤心里怯怯的,眼巴巴地看着孟浪道:“你知道我只是嫩水水娃儿,在这里又是两眼一抹黑,按现实社会时兴讲的什么势力、关系、金钱我一样没有,只有你一个本家大哥可以依赖信任。你不拉扯我,我在这个城市恐怕连足也站不住,杨风是个好人,我可千万别害了他,你来给我掌教吧,赚了钱,我们兄妹利益共沾。”
孟浪见她说得如此真切,心里也感动,对面的女孩仿佛又成了当初乍在南中见面的样子,她多么美丽纯朴,热情似火,却又一呼百喏,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是那么地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几年的商场历练,她成熟了,世故了,但天性还是丝毫未变。
“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把你当小妹妹看待的。你和杨风好上了,我心里是有点酸,现在看他对你这么好,我也高兴。刚才我去看你,杨风一人在家,我们还谈了好一阵子。”
“是么?那就好!”孟小凤笑了。眼睫上却有湿湿的雾水在和眸子反光。她一直耽心孟浪醋意太深不肯帮忙,现在他的心胸如此坦荡,她真的太感动了。
吃了饭,孟浪摸出钱来叫买单,孟小凤硬抢回他的钱来还给他,自己付了账。孟浪嘱咐她加紧先做杨风的工作。他去向人打听名酒长途运输有些什么必要的手续。其实他自己现在就是土产公司的副经理,只要回去找出文件来看一看就知道了。孟小凤近乎求告地说:“杨风是相信你的,如果他在运输上觉得有什么问题,有你出面他就放心了。”
孟浪安慰她说明天、后天,他都会上她家里去。一定要把杨风说服。
今晚杨风在迷糊中刚要进入梦乡之际,恍惚感觉到胸前痒痒的,一下子就醒了。小凤一面用她柔软的头发摩娑他的脸颊,一面用她细嫩的手指搓他的心窝。
“怎么了?小凤。”杨风似醒非醒地问。
“我想给你说说货款的事。”孟小凤悄悄翻起眼皮瞧瞧杨风,见他仍未睁眼。
“你回来不说过了么,就等他货出手了再说吧。快睡!”
“他们现在的意思想以货抵款,价格好商量。”孟小凤在杨风耳边吹着热气说。
“你说什么?”杨风顿时睡意全消。
孟小凤小心翼翼地讲了原委。杨风很久都没有出声。孟小凤胆怯地翻起眼皮看看,见他眼鼓鼓地睁着,便心怯了。叹口气道:“你觉得有难处就算了吧,我还是天天找他们去要,再找我大哥去给他们总老板施加压力,叫他们给钱。”
杨风还是不给声音,孟小凤更加心虚了,喃喃地自语道:“都是我不好,我太没有社会经验,太轻信人,太不了解商场的奸诈险恶,以至于连累了你,我对不起你,杨风……”孟小凤说着就身体抽动嘤嘤地哭起来。
杨风本已松开的手又重新搂着她劝:“别哭,别哭,你又不是存心的。”
孟小风越加伤心地哭起来,泣不成声地自责,一遍遍地说着“我对不起你,杨风……”
杨风坐起来,仍把孟小凤搂在怀里,用粗大的手掌给她拭着不断线的泪珠,哄孩子似地说,“你不要哭,小凤,俺不怪你,你这么善良,这么温柔,把一切都给了俺,俺怎会怪你,这又不是你的错。事情明摆着,法律手续都在,他还敢不承认么,那俺就和他们公堂上见!”
杨风态度鲜明,言辞铮铮,孟小凤便不好再说,任由杨风将她抱在怀里,柔情万端拍婴儿似地轻轻拍打着她说:“睡觉睡觉,你今天太累了!”
第二天孟浪来得早。三个人闲扯着抽烟、吃瓜子,孟浪就假作不知地问小凤货款收得如何了?
孟小凤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第一次有机会给孟浪倾诉似的,一面是对尤志儒充满了愤恨,却又表明自己无可奈何,一面就深深的自责和对杨风的抱愧。孟浪劝道:
“商场如战场,有时就是生死搏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上当受骗憋得跳楼自杀的,不信你看看报纸、电视就知道了。你这个还没有造成大败着,手续齐全,事实清楚,就是打官司也要赢。退一万步说:就一分钱收不回去,杨风也顶多是个工作失误问题,还上得到纲,上得到线么?杨风,你我都是党政部门的,你认为我说得对么?”
杨风点头道:“对,孟处长说得对,俺只要没贪污,没受贿,局里又把俺如何?小凤你休要再怪自己了!”
孟浪偏头看着杨风笑道:“我想,凭你和你岳父在煤城的关系,要销那点酒也不在话下,还可以赚一笔钱,反正你也是出门做生意的,又何乐而不为?我真不懂你们那边是个什么生意规则?”
“做生意,不就是买货给钱,卖货收钱。俺们北方人就认这个理。”杨风用力杵灭烟蒂,又点一支。“如果弯弯倒拐,人家会说俺们在耍什么花招,首先俺老岳丈那一关就通不过,他不出面,人家就不一定给俺面子。”
孟浪说:“有钱给钱,无钱挡货,这在法律上也说得通的。如果真正遇到骗子公司,受害方还生怕对方转移货物血本无归,还给钱请法院出面帮忙扣押货物,这种行为的法律名称叫‘保全措施’,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差你的钱你拿了他的货,他不付钱你也可以扣货,直至把货物处理扣除你应收的款项,这在法律上叫‘留置’,杨风,尤志儒提的方案你其实可以考虑。说穿了,他就是不想给钱,但有卓孟龙出面他又抵不住,才给你这条出路,你如果不接受,恐怕就只有漫长无期地拖下去了。”
杨风沉默着,只狠命地吸烟,屋里已是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上都像罩上了一层薄沙,互相之间都像要隐去自己的真面目。
孟小凤憋得难受,就给孟浪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趁杨风处在左右不定时趁热打铁再劝他。
“杨风,你如果愿意走这条路的话,铁路运输砍价等事宜,我都竭诚助你。”孟浪真诚地说。
“要俺拿他的货来抵款,除非是法院这样裁决了,俺就别无选择,把法律文书拿给老岳丈看,这样合理合法,名正言顺。”杨风神色冷峻地说。
“这个……这个……”孟小凤作难得说不出话,想骂杨风牛犟,又不敢,只好求助地望着孟浪。
“其实这个也简单。”孟浪笑道:“只要你们的法律文书是带齐了的,立即就可以起诉,律师钱都不用花,判决时肯定走到这条路上来。”
“小凤你和孟处长给姓尤的说,他要逼俺这样,他就必须依从俺,俺也不出示法律文书也不出庭,他不是这里的地头蛇么,有本事给俺搞一张法院的判决书来,俺一切就依了。否则,俺就和他没完。”杨风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