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长志咧开大嘴嗬嗬地笑。他因刚才内耗太甚,早已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兄弟,今晚萍水相逢,让你如此大出血,我心里实在不安,敬你这杯酒,略表敬意。”
陈翔举杯一碰,倒进嘴里,又回敬一杯,说:“大哥只要不嫌小弟是外地人,肯与小弟来往走动,隔三岔五地给小弟一个机会请一回,就是大哥给小弟天大的面子了。大哥如果有困难,只要肯开口,小弟一定倾囊相助。不像你们吃公家饭的,口袋里只有几个死工资。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官只要会当,那也是能呼风唤雨的。像现在的旧城改造,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只要把握好了,定能一劳永逸。”
章长志仰头干了酒,咚地放下杯子,牢骚满腹地说:“什么机遇?柘木得人学角角鱼叫,当官的名日旧城改造,繁荣城市,实则是招富撵贫。这背后的事情他们自己知道。借口服装一条街,把我们这些老单位全赶出来,嘴巴说得好:这是给了我们大发展的历史机遇。实际上,无非是给了一片土地,一个牌子。我们单位当年只是一个五金店,当初只有八个人,发展到现在加历年退休的,一百多号人,还是那么一片店,可是经营得风调雨顺,职工福利好,待遇高。去年刚刚注册了五金公司,今年就叫必须搬迁到规划区,就是今晚你挨打那块地盘,我当时在那看地势,脑袋都给人憋炸了。”
陈翔听得出了神,看见章长志举起杯来又放下,才知自己忘了掺酒,忙给他补上。伸长颈项神态极为诚恳地低声说:“大哥,如果信得过小弟,请把你目前的现状,所有的困难摆出来。小弟不是夸口,不能帮钱也能帮力,出谋划策献高招,最是小弟的拿手。”
“兄弟说哪里话,对你我还不放心?就是我两个亲兄弟也没有你对我这么好!我是想:你过得潇潇洒洒、快快活活,何必让你跟我烦心劳神。但兄弟你要我说,我就说给你听。现在只是给我们在那里划了两三千平方米的土地,相当于我们原来的十六倍面积;允许我们更名为市五金家电总公司,而当官的规定我们必须下十层的基础,现在必须修到四层以上,十个月必须竣工、一年内必须开业,搬迁费一分不给,补偿费一分没有,说都包括在土地里面了。从现在起就不能营业,职工的工资、福利要照发。下午,公司开大会,把这么几十年的积累,职工人股的凑起来,也不过六十来万,还是差了几百万,谁也想不出办法。你说,这不是恶公婆为难巧媳妇行无米之炊么!”
陈翔说:“旧城改造,原来最繁华的商业区要统一规划,政府强迫你们搬迁,说是你们发展壮大的历史机遇,我看当真如此,这里面蕴含了无限的商机,大哥,如果操作得好,你从此就可鸟枪换炮,别说兄弟隔三岔五请你玩一趟,恐怕到那时,你夜夜还嫌玩腻味了,要想换高档的,就是喝洋酒,玩洋妞也不在话下了。”
章长志惊诧莫明地瞪着陈翔。陈翔神秘地一笑,举杯相邀:“大哥,喝酒。”
“我是学经济专业的,我们全家兄弟姊妹十几口人,也全部是搞经济的。我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内地城市打天下,我是认真作了研究的,从现行政策体制到今后发展的趋势,我都作过深刻而又细致的分析,又把内陆和香港作过比较。我认为,这几年是发展的最好时机,因为当局大放大改发展经济的决心已定,这应该是英明的,如果能抓住内陆的体制上的弊端,应该比香港或外国更好操作,更能大展拳脚。我给你提供香港一组数据:一幢相同的楼房,七年不过价值三万块,到了八年,三十万还是**货。
七三年,香港经济萧条的时候,地价每平方要一二百块,到了八。年,好地段的官地价抢到了每平方二万多块,你看吓不吓人?我再给你说:香港的企业和银行大打交道的手段通常是按揭贷款,抵押贷款,绝不像大陆还兴什么信誉贷款……”
回到租房,屁股还没坐热,孟小凤就催着孟浪赶紧想办法去救杨风。孟浪说我酒还没醉过,这“五粮液”喝起来舒服,后劲也怪绵长的,我这个时候都还在腾云驾雾,飘飘欲仙呢!
孟小凤撒娇地倚靠在他身上,手腕缠着脖子说:“你这个人真坏,人家都急得五内俱焚了,你还故意摆舒服,这不是存心恼人么?”
“小凤你千万别急。”孟浪虚眯着眼,头歪着说:“急得五内俱焚死了,那乌焦巴弓的样子好恐怖,你去泡杯茶来我醒了酒再说,快。”
孟小凤恨不得啃他一口。无可奈何地起身端茶。孟浪接在手里,眼睛突然就睁开了,端详着盅里的茶水,咚地砸在茶几上,茶水溅出来。
“孟小凤,你这么虚情假意,拿杨风喝剩的茶脚子兑滚了给我,我还打得起精神给你办事么?”
孟小凤哧的一声笑了,用指尖戳一下孟浪的额角说:“真是个人精,和你交道踩不得一点假水。我今天饭没吃,打了一场恶架,又受了一肚皮的冤枉气,又累又乏浑身都要散架似的难受,就贪图了这点方便,你都不肯谅解我,真是无情无义,毒心寡肠!”赌气站起身,端起茶盅进了厕所,出来亮底道:“你看清楚,我再用开水给你烫一下,然后在你眼皮子下来放茶叶,掺开水。我看你还有什么牙巴嚼?”
孟浪仍旧虚咪着眼开心地笑着,端起茶盅揭开盖子喝了一口,赶紧吐出来,张起嘴巴嘘了口气,放下茶盅说:“小凤你太坏,嘴巴都烫脱皮了,你是专门烧我!”
孟小凤说:“人家杨风货发来了,我八方找你一二十天,你钻了土么,别说人影,鬼影也不见一个,害得我病急乱投医,撞上了这伙骗子,现在把杨风百十万的款陷起了不说,连人都关了。人家千里迢迢来找我,是信得过我,我还不是因为信得过你,可是你……你……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冷水烫猪。不来一点劲。呜呜呜呜!”孟小凤哭起来、越哭越伤心,用拳捶打孟浪:“你必须立即想法把杨风给我救出来,必须立即给卓孟龙打招呼,把货款给我收回来,不然我再也不理你!”
孟浪一边用手掌抵挡她的拳头一边侧身站起来,说:“好好好,你不理算了,我走了就是。”起身去开门。
孟小凤大声喝斥道:“孟浪,你今天若是走了,就再不要进我的家门,我也再不想见到你!”
“好好好,”孟浪继续嬉皮笑脸地说:“你叫我不进门我就不进门。”开了门,又伸进头来做个怪动作,砰地一声关了门,假意咚咚咚踏着楼梯下几阶,又轻轻迈回门前听动静,他猜孟小凤一定会换了拖鞋追出来,果然听见了走路声,可是等了几分钟却不见她来开门。
其实孟小凤也断定他不会走。等了几秒钟,又不放心,走到阳台上向下观望。如果孟浪真的走,必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半天没看见孟浪出来,就断定孟浪还没有走。孟浪也半天不见孟小凤来开门,心里反而作起难了,想当真走了,又觉太过绝情,今后当真不好见面。不走吧,要是楼下或楼上有人来,会对他产生误解。想罢就抬手敲门。
孟小凤听见咚咚咚门响,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依还坐回沙发上,端起茶盅来抿了一口,敲门越来越重,又在喊她的名字说:“你不开门,那我当真走了哦。”
孟小风迟疑着,心里想报复他,让他再干着急一会儿,于是仍旧坐着没动。敲门声静止了,等了半分钟门没再响动,却响起了脚步声,孟小凤突然意识到不妙,赶忙打开门,孟浪已不见人了,她跑到阳台上张望,孟浪正走出了底层的楼梯门。
“孟浪,你转来,你给我转来!”
她着急地大声喊。惊得人们都向她张望。独有孟浪假装没有听见地昂首朝前走。
孟小凤当真急了,赶忙换了鞋子,从桌上抓起钥匙冲出去,追下楼,也顾不得影响,尖着嗓门一个劲地叫孟浪转来。
“你不转来,今天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我不怕。”
孟浪真的不敢再走了,他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再往前走就是大街,她果真一路这样大叫大嚷成何体统,如果再遇上熟人同事,尤其是于灿语单位的人遍街都是、清洁工、园林工、撒水车……虽然现在也够臊皮的了,但这毕竟只是小巷。
孟浪假意买烟,站住了。孟小凤赶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就往回拖。孟浪在众目睽睽之下,觉得脸上烧辣辣的。他真想发火,吼孟小凤松手,但他却不敢,她要是脾气上来了,又泼又辣,天王老子也不怕的。孟浪不愿丢一个脸,忙陪笑小声说:“你放了手我自己走。”
“我不放。”孟小凤揪得更紧了,更加用力地拖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