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浪和谷大红坐在大酒店的大厅休息室里，服务小姐过来询问用点什么。
“柠檬茶。”谷大红瞥了一眼小姐，“等我们待会儿下来之后。”
当小姐的眼睛盯着孟浪看时，孟浪同样看了看小姐，小姐没有揽到这笔生意，虽说脸上的笑容依旧在，让人觉得是贴了个设计得非常蹩脚的商标。看着小姐离去，孟浪摇摇头，暗自感叹。孟浪一直都认为，小姐的情绪会影响到米米的形状，当然是朝不美观的方向下滑。
“先生，你的车钥匙。”帮着停车的服务生走了过来，把车钥匙交在孟浪的手上。
“谢谢。”孟浪把车钥匙装进口袋，把准备的小费拿在手上时，服务生已经转身走了。
“这个社会不接纳小费。”谷大红取笑孟浪。
“接纳你。”
“你说得对。”谷大红拍拍孟浪的肩膀，“走吧。”
按照大厅里的指示方向，孟浪和谷大红来到大酒店三十八层的旋转自助餐厅，每人只要花费六十八元的门票，只要肚皮装得下，尽管用。城市里面能吃的人，看来也只有建筑工地上的民工，他们绝对能连本带利吃回去。可民工才不会来这个地方呢，每天拼死拼活地干，挣不到一百元，六十八元，一个民工至少要干大半天。但是谷大红请孟浪来这里用餐，怎么说，都寒酸了些。
这种地方，通常周末比较拥挤，今天也不例外。所以谷大红约孟浪五点三十分就来，这个时间里，那些打算来这里的人，还在家里收拾着自己。
在临窗的一张桌子前，孟浪和谷大红坐了下来。谷大红顺手夹了两罐青岛啤酒过来，一罐放在孟浪的面前，一罐已经打开，谷大红仰着脖子，猛地喝了口，酒罐充足的气，泛着浓烈的泡沫，挂在谷大红的下嘴唇上，悄悄地往下滴。
“我真的该好好谢谢你。”谷大红重重地放下啤酒罐，伸手抓了一把盒子里的面纸，在下颚上擦了下，“若不是你三年前告发我一下，我没有今天。”
孟浪不说话，拿起啤酒罐，把扣子扳起来，食指伸在扣子里，先晃荡了一下啤酒罐子，尔后一用力，随着叭的一声，噗地一下，罐子里的啤酒蹿了出来，啤酒罐的角度正好向谷大红的脸部倾斜着，蹿出来的啤酒都落在了谷大红的脸上。谷大红居然没有躲避，而是伸出舌头，舔舔嘴边的啤酒泡沫。
“不错。”谷大红笑笑，刚才擦下颚的面纸还没扔掉，谷大红一边擦着，一边说，“得给大酒店节约一点面纸。”
孟浪看着谷大红，不说话。
谷大红把脸上的啤酒泡沫全擦干净之后，把纸放在桌子上的小盘子里。
“面子有了。”谷大红一脸的笑，伸手把孟浪放在桌子上的中华牌香烟拿过来，弹出一支，叼在嘴上。
孟浪把打火机点着，送过去。
谷大红的眼睛只是看着孟浪的脸，感觉到火到了香烟头上时，才轻轻地吸了起来。
“先生，这里不允许抽烟。”一位在旁边擦着桌子的小姐走过来低声对谷大红说道。
“难道你能以吸烟罪起诉我吗”谷大红学着迈可?道格拉斯在《本能》中的口吻，看着小姐。所不同的是，谷大红掐灭了香烟。
“我像小丑”
“得问你自己。”孟浪这才把啤酒罐置于嘴边，不动声色地喝着。
“我告诉你一件事。”事情还没说，谷大红先笑了起来。“我听着呢。”
“刚到十三中上班，第一次与全校教师见面会，我在办公室里说了声，开会时不喜欢用空调。你知道怎么样十三中的几个中层干部，居然跑到会议室里把空调关了。一个容纳三百人的会议室里，坐了全校一百六十六位教职员工，室外的温度是三十三度，一个小时的会开下来，我的内裤都湿透了。若不是担心几位年近退休的教师的身体，我就把会议再延长一个小时。”
谷大红得意地咧着嘴笑，“开学之后，除了我需要的那几个围着我身边转的教师，我会给他们一点甜头，一点安慰，其实就是一点虚荣。这样的人比狗都好打发，狗还需要给一根骨头，哪怕骨头上没有肉，你也得找根骨头，若是你手上没有骨头，狗就不会理睬你。而他们不需要，他们所要的就是一句话，一句毫无根据的许诺，仅此而已。而对付绝大多数教师，我只要稍微地恐吓恐吓，就足以令他们食不甘味，寝不安寐了。我放言出去，谁若是违反了我的意志，我就让他们下岗，让他们失业。这一招真灵。我就是这样完成了我的统治的，在十三中，没有一个人敢反抗我，没有。”
“你是无赖。”孟浪把空的啤酒罐捏扁，放在一边，尔后站起身来，拿回六罐啤酒。
“而我担心的是，连我无理取闹的恐吓都不敢反抗的教师，教育出来的学生会是怎么样一群毫无斗志，没有一点反抗精神的奴隶，即使他们拥有很高的智商，很高的学位，与农奴的区别在于他们是一群被统治的知识奴隶。连我这样的无赖小丑都培养不出来，这个民族就算完了，不是吗”
“你会遭到报应的。”孟浪把一罐啤酒推到谷大红的面前，“死得很难看，死无葬身之地。”
“那是唯心论者的观点。”谷大红笑着打开啤酒罐。
“你比我大几岁”孟浪问。
“三岁，比你大三岁，你二十五，我二十八。”
“你真的会死得很难看的。”孟浪重复了一遍。
“我不能死，至少在四十六岁之前不能死。”谷大红说完这话，脸色严峻。
“由不得你。”
“不，那不公平。”
“你在这个世界上总不会还有未尽的善事要做吧”孟浪嘲笑着。
“假如有呢”谷大红前倾着身子，看着孟浪。
“我为你做完。”
谷大红拿起啤酒罐，对着孟浪手里的啤酒罐恶狠狠地撞击着，随着碰撞声音，两人手里的啤酒罐都凹进去一块。谷大红仰起脖子，急速地把啤酒灌进了胃里，尔后被呛得剧烈地咳嗽。
孟浪怀疑地看着咳得像煮熟的虾一般勾起身子的谷大红，小心翼翼地把罐子靠在嘴边，有秩序分层次把啤酒喝了下去。挂在腰间皮带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孟浪保持着喝酒的姿势不变，伸手把手机拿了上来，打开，置于耳边。啤酒罐里的酒也正好喝得一滴不漏。
“谁”孟浪压低声音问着。
“你是孟浪老师吗”一位小姐打来的电话，孟浪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老师”孟浪早就不习惯人家这样称呼他了。
“我妈让我找你的。”
“妈是谁”
“姚倩玫。”。
“噢。”孟浪把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边，“我是孟浪。”
“你现在能来吗”
“我还没吃晚饭。”
“到我家来吃。”
“适合吗”
“我妈说，假如你没吃晚饭的话，我们很乐意邀请你过来。”
“那我过十五分钟到。”
孟浪说了再见之后，关了手机，重新把它挂在腰间的皮带上。
“挂那里影响肾。”谷大红指着孟浪的腰部说，“在我们这个年龄，肾比脑袋重要。”
孟浪果然把手机取下来，放在皮包里。
孟浪又开了一罐啤酒。
“准备走”谷大红也拿过一罐啤酒。
“人生有三分之二的日子是被动的。”
“所以我到了十三中首次招生时，就收了十一万贿赂。”
孟浪把靠进嘴边的啤酒罐拿开，看着桌子。
“我就想告诉你这个，才找你。若是没有人知道，我会很安全，可是我需要刺激，需要生活在不安全之中，才会觉得生活有了意义。”谷大红不是在挑衅生活，而是在挑衅孟浪，至少现在孟浪这么认为。
“我不认为你是告密者，相反那些对我耿耿于怀，恨不得希望我一走出学校门就被汽车撞死的人，认定你是告密者，他们对你微笑，他们与你保持着距离，他们怀疑你，监视你，唾弃你，所以你才会离开三十三中，才会不继续做你的美术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