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告慰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人们

    事情过去了这么些年,我想,就算是为了地下地上那成千上万苦命人的奇怪生存状态考虑,也是到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了

    故事还得从我三十岁那年说起,人们都爱说三十而立,而我呢,却是三十而趴,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年真是倒了血霉,说得雅一点,是流年不利,说得俗一点,是喝水塞牙、放屁砸到脚后跟、拉屎掉到茅坑里,真真正正地万事不如意

    其实我以前的路虽然走得平淡,总体还算不错的,大学上的是一所名牌医科大学,大学毕业之后又进了一所著名三级甲等医院当外科医生,当医生的时候比较傻,因为见不得那些病人和家属没钱看病哭天抹泪的凄凉光景,所以一概不收红包,不拿回扣,不开单提成,就单靠国家发的那点微薄的银饷度日,结果几年医生干下来,依然穷得叮铛响,繁重工作之余,觅得些许休闲娱乐时间,除了敢摸到脏兮兮的小巷子里啃两根羊肉串外,剩余的闲暇时间就只有站在光怪陆离的大街上望着摩天大楼和摩登女郎发呆流涎。其实我要改变这样的生存状态也不难,只要我抹把污泥放在眼睛上,两眼一抹黑,不管不顾往混水池子里跳,身上也就镀成金黄色了,但我当然知道如果这样做自己那颗粉红色的心脏也就要被煎熬成焦黄色的肉干,所以我也不敢这样做。

    这样的生存状态我熬了几年实在熬不住了,穷则思变,让我想出了个好点子,考公务员,公务员如果不趟混水估计过得也不潇洒,但听说最起码可以住上便宜的房子,头上扣一顶七品顶戴或许还可以把某个无知小姑娘骗上手,兴之所至,马上行动,也是巧了,正好赶上本市公务员招录考试,我熬夜看了一个星期申论文章和做了几套无聊的行政能力测验试题后,轻松上阵,真是祖上萌荫啊,居然一考即中,笔试、面试、政审、体检,过关斩将,所向披靡,不久我就成了市政府办公厅的一名干部,而且还真恰如人意地马上住进了一所大别院里的一栋公寓楼的一个单身房间,虽然房间不大,但相比起以前我租住的一个象棺材盒子样的房间,那已是天壤之别了。于是我开始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憧憬,我不要求过得多潇洒,所以公务员正常能够得到的待遇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我对幸福的要求了。我终于丢掉低迷状态,开始心满意足地工作和生活。

    也是怪了,那一段时间老天好像对我特别厚待一样,工作不到两月,刚刚进入工作状态,就给了我机会,因为一个政治活动,政府需要做一场工作报告,于是各个职能处室和秘书处的各位才子贤达们就得密封在一个高档别墅区的高级宾馆里埋头苦写两个星期,本来这种重要的政治任务是轮不到我这样的新兵蛋子的,但也是机会来了,秘书处一个文字秘书因为老家老母病丧,回家奔丧去了,领导们斟酌再三,考虑到我在公中的出色发挥,竟然让我顶替了这一位置。

    到了那山环水绕的别墅区里之后,我才发现这哪里是苦差,简直是美得不能再美的美差,说是写两个星期,实际上在前一个多星期,那些头头脑脑和机要科员们都趁着这天赐良机在大山里幽会情人,漫山遍野都是郎情妾意,会议室和文字工作室里轻易哪里见得到他们的影子。我由于既没有欺瞒老婆的机会,也没有约会情人的蜜意,一个人在别墅区里孤零零地游荡了两天后索然无味,就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和沉甸甸的材料堆上伏案疾书,将那些由地方官员在情人肚皮上拍脑皮胡编乱造出来然后汇报上来的数字和材料组装成一部宏大的社会主义建设史诗。领导和同门弟兄们见我这么体贴,替他们分摊大任使他们能够更加心无旁骛地泡妞,一个个见到我都眉花眼笑、春意盎然。最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还有革命工作也不能太过大意,在任期结束前的两天开始陆陆续续进入工作室,当他们一开始漫不经心随后兴致盎然地浏览完我的工作报告全稿后,一个个拍案叫绝、抚掌大笑,立马转过身去放心大胆又泡妞去了。

    我的工作报告获得了人类有工作报告史以来的最高评价,由于我的报告给市领导们大涨面子,我们这个撰稿组人人得到嘉奖。我更是专才专用,直接被调进秘书处成了一名骨干秘书。从此之后,我凭着一杆妙笔指东打西、说三道四,技艺越来越精纯圆熟,一切东西和事件在我笔下完全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别说稻草写成金条了,活的写成死的,死的写成活的,虚的写成实的,实的写成虚的,看得你一愣一愣、信服不跌,连领导夜宿乡女村姑,我楞可以说成艰苦朴素、深入群众、日夜操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脸红了,你还在那里大叹高风亮节。

    就这样胡搞了一年,威信日益浓厚,天下之大,我俨然已成了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第一人。在我的笔下也以巨龙腾飞的速度逼近。政

    我是纨绔我怕谁帖吧

    治基础打好了,我的好运和气运自然就来了,我被常务副市长看上了,摇身一变成了他的专用文字兼事务秘书。身份一变,几乎所有的同事们再见我时都改了脸色,男的谄媚不已女的妩媚不停,在他她们眼里,我几乎就是将来的常务副市长大人。我当然也高兴,不过我高兴的主要原因还不是升官发财,我兴奋的主要原因是以后和各位领导的漂亮生活秘书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在她们和老领导们生活完毕后意犹未尽的时候,我或许可以趁乱揩点油,可见我当时目光之短浅,胸无大志和城府,注定成不了大器。

    果然,事情的转机就在那一年,那一年的厄运也从此开始。

    由于成了高级领导的贴身秘书,我自然就获得了和领导共同接待更高级别领导的机会。记得那是我第二次和领导设宴,第一次没有经验我忍了,第二次我再也忍不住了,那次我们设宴款待一个下来检查卫生工作的检查团,检查团由一个比较大的领导带队,在五星级宾馆的豪华宴席厅里,当我们这边一个负责接待工作的同志眼也不眨地象滔滔流水一样地向服务员大肆点菜,什么鲍鱼银翅燕窝熊掌地点了个山高水深时,我当时也不知道大脑里哪根神经搭错了,只觉得心里一阵生疼,竟然脱口而出道:“够了,够了,点这么多又吃不完,上次就浪费了很多,还不如把钱节省下来,外边还有那么多患者因看不起病而屈死呢”。

    我这话一说完,本来热闹非凡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静至落针可闻,人人张口结舌地瞪着我,我那位贴身领导震惊之后脸色一阵黄一阵白最后转为青灰色,我知道自己可能闯了大祸,这应该算是建国以来最大逆不道的语言了,本来这话私下里怎么说都没关系,但我竟然公然把它说了出来,而且还是当着卫生工作检查组的面,胆子之大、语言之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场面上都是多年做官的,应付尴尬场面圆滑得紧,之所以一时震惊也都是因为我的话太超出他们的思维能力,所以他们很快就恢复过来。尤其那个大领导更是打着哈哈对我的贴身领导说:“哈,老文同志啊,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这位小兄弟觉悟之高,素质之硬,愣是了得,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你可得好好栽培栽培啊”

    我的贴身领导狠狠瞪了我一眼后也是庄严肃穆地说:“这都是老领导教育得好啊,老领导放心,现在中央政策好,重视提拔任用年轻干部,上头有政策,我不会亏待这些年轻人的。”

    我虽然当时听得诚惶诚恐,诺诺连声,但也不知道我那天怎么啦,竟然还不懂得悔改,就好像要跟这些领导们硬干上了似的,在宴席散席时,我看着满桌好多盘根本就没有动过几筷子的菜,肉疼得要死,竟然还指挥服务员给我打包,我的一个同事在门口催促我,快点,别装了,文市长要上车了。我竟然没好气地对他嚷道:“这么多菜,多可惜啊,拿去给街头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乞丐吃也好啊,你让文市长等我一会”

    就是这一句话,也许前面那句话就已经足够了,宣告了我辉煌政治生命的结束。这事后没过几天,文市长不负众望,就正式栽培我了,他把我栽到了市委党校,美其名曰说是象我这样高素质的年轻干部一定要和马恩列斯毛等伟大领袖好好亲近亲近,加强巩固一下,以后好成为伟大领袖的接班人。我一开始还真当回事,高兴的不得了,真以为伟大领袖精神复生在了文市长的大脑里,看出了我是个品厚才高的国家栋梁,要着力培养我,为报知遇之恩,我皱着眉头咬紧牙关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埋头啃读了半年革命著作经典理论。完成学业后,意气风发地回到文市长身边,希望他能将经天纬地的大任交付到我的肩膀上,结果是,不仅文市长有了更好的贴身秘书,而且我原来来自的部门的那个职位也已经被人占据,本来那个职位在我做秘书期间一直都给我留着的,那时活都是别人抢着替我干。

    文市长冠冕堂皇地对我说:“小露同志啊,你是做材料工作的一把好手,现在又学得满腹经纶,就应该到最需要你的地方去发挥才干,以前做秘书实在是委屈你了,现在好了,档案科有一个老同志退休,他手里管理的材料非常重要,你就去挑起那副重担吧,希望你能利用你非凡的材料整理能力开创档案管理工作的新局面。”

    我在那个鸟过不拉屎的狗屁档案科里呆了几个月后,心灰意冷,又不想以自己如此青春好年华与那些满面尘灰的档案袋和发黄的公文纸一起变成历史的尘埃,所以痛定思痛后,我咬牙下了决心,辞去公职,在为我送行的宴席上,文市长破例来参加了,虽然我对他有成见,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结果他眼带得色面目肃静地说:“年轻人,有魄力啊,好好干,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我就这样带着领导的祝福混入了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