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有意或是无意的一句话,让侯卫东(想暗中观)察着马有财。
马有财是最后一个进入了包间。他坐在了宁玥的身旁,仍然是如往常一般稳重,应该敬酒之时就敬酒,应该说笑的时候就说笑。
市政府的副职也有排名的,原则上是排名靠前的副市长坐在一把手市长的两边,今天侯卫东是晚宴的主角,就居于宁玥一边,马有财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宁玥的另一边。
侯卫东暗道:“马有财资历老,排名靠前,又和我是ab角,接替我的工作很正常,进常委也很正常。”想到了这里,他思路进一步深入。“我到省委党校学习,极有可能是朱民生的意思,朱与马,足以让宁玥束手束脚,我和宁,则可能让朱无法驾驭。”
想到了这一点,再看利落干脆的宁玥,不觉替她有些担心。
众人在宁玥的带领之下,对侯卫东进行了车轮战,侯卫东在酒量是在上青林锻炼出来的,近年来一般比较克制,但是真要喝起来,还真是好酒量,一人对阵马有财、钱宁和姬程,亦不落下风。
马有财最先投降:“卫东在益杨锻炼出了好酒量,我们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我举白旗了。人啊,就是服老,不服是不行的,三十岁和四十岁的想法不一样,四十岁和五十岁的想法也不一样,我满了五十,知天命了,不和卫东拼酒了。”
这话明是指喝酒,暗里却是意味深长,侯卫东有了酒意,心里却是异常明白,琢磨到:“马有财这是向我表明态度吗?他服老,也就是不想和我争,不想争权夺利,也不知宁玥听懂了吗?”
宁玥笑吟吟看着男人们斗酒,脸上泛着红光,眉眼闪亮,很开心的样子,没有了在办公室的犀利和强硬,似乎也没有注意到马有财说了些什么。
散场之时,侯卫东略有酒意了。钱宁则被几位秘书抬进了小车,宁玥伸出纤纤素手,轻轻碰了碰侯卫东的手,道:“卫东市长,学习不离岗,这是你答应了的事情,别忘记了。”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他不管市政府的事,宁玥市长会不满意,而管了市政府的事,或许会与朱民生的安排有冲突,侯卫东此时觉得女市长也有女市长的难缠之处。口里道:“我绝对做到随喊随到,只要宁市长愿意开口。”
“我可是记住了这句话。”宁玥挺认真地说了这句话。
坐回车上,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回来了,你在家吗?”
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了哗哗的麻将声音,小佳一边摸麻将牌,一边道:“今天赵姐过生日,我陪她打麻将。”
小佳身边已经聚起了一群官太太,时常聚在一起,话题很多,能量不小,这也就是所谓的圈子,对于这个圈子,侯卫东以前还是挺支持,只是随着职位的升高,他对这个圈子基本上就是默认,不提倡也不反对,现在,甚至不太赞成小佳长期混迹于其中。
“小佳,什么时候回来,明天我要到省党校。”
小佳闻言看了看表,道:“这边才凑起搭子,走了不太好,你喝酒了吗,在家里休息一会,我十一点准时回来。”
打完电话,桌上几人都开始笑话她,赵秀道:“算了,让小佳回去,侯市长明天要到省党校学习,他们小两口也要亲热亲热。”洪昂的夫人道:“亲热是可以的,但是小心蹬掉了被子,别感冒了。”
这些中年女同志说话粗野得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男同志,小佳对此已经有了免疫力,道:“都老夫老妻了,还亲热个什么劲。”她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心里也想早些回去了,只是碍于麻将场子,就打定主意在十一点准时结束。
侯卫东进了屋,打开了客厅,抬眼就见到小囝囝摆在屋角的玩具,还有屋角毛绒绒的各式芭比娃娃。看着这些玩具,他突然就很想抱一抱小囝囝,闻一闻身上好闻的汗水味道,可是抬手看表,已是九点半了。
侯卫东原本想打个电话囝囝是否睡觉,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给岳父岳母打电话。
他此时涌上了酒意,来到了客厅角落的音响前,选了四兄弟的大碟。很快,《离家五百里》在屋内飘荡起来。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一百里,一百里
一百里,一百里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上帝,过了一百里,过了两百里
上帝,过了一百里,过了两百里
上帝,我离开家已经五百里
离开家,离开家
离开家,离开家
上帝,我离开家已经五百里
我衣不遮体
我身无分文
lord,
上帝,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这条路,这条路
这条路,这条路
lord,
上帝,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这首歌的歌词内容与侯卫东的生活相去甚远,可是其意境已深深地感染了他,频繁使用数词和重复手段,表达了人生路途之艰辛。这五百里路,是人生艰辛路。古今中外,背井离乡讨生活的人们,有的富足,也有的穷困,但无论是富足还是穷苦,心中的离愁却是永远难以磨灭的。
侯卫东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将这首歌听了两遍,他脑中浮现出了郭兰的影子。
在第二次约会以后,两人似乎都有意回避着对方。而侯卫东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郭兰的想念,经常在脑海中浮现起与郭兰在一起的细节。今天喝了酒,明天就要离开这块洒过青春和汗水的土地,在歌声中,他感受到了类似离家五百里的愁绪。
“我在听歌。”侯卫东主动给郭兰打了电话,这也是第二次约会以后,他主动给郭兰打的第一个电话。
郭兰坐在台灯下看书,接到电话,差一点将台灯打翻,扶正了台灯,她用平静的声音道:“你在听什么歌?”
侯卫东重新放响了《离家五百里》,又将手机靠近了音箱,顿时,郭兰耳朵里也充满了纯净的乡村歌曲。
歌曲结束,侯卫东道:“我明天要到省党校去培训,时间半年。”
“我知道这事,明天就走吗?”
“明天上午走。”
郭兰又道:“我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在上海,四月开学,我是带薪读书。”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短暂的沉默。侯卫东道:“你到上海之前,我想见你一面,我抽时间回沙州学院的房子。”
郭兰内心深处不断有声音道:“这种关系不道德,也没有前途,坚决不能继续下去。”另一种声音马上又提出反对意见:“我爱侯卫东,就是爱他,我又不是清教徒,为什么不能见面。”
她心里着实挣扎了一会,最后一咬牙齿,道:“我是四月二十四日到上海。”她没有明确同意是否见面,但是说出了离开的时间,也就意味着同意见面。
侯卫东道:“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酒意慢慢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五花八门的梦。
在梦中,他站在绢纺厂的厂门内,被愤怒的工人围住,工人们开始是在怒骂,在吐口水,后来就是拳脚相向。虽然是梦中,他却感到异常真实,甚至感到了脸上、胳膊上、背上被拳打脚踢的痛楚,闻到了工厂特有的味道,以及机器轰鸣之声。
正在被挨打之时,郭兰扑到了侯卫东的身上,她拼命地吼着,骂着,全然没有平时的文静,很快,脸上有了鲜血,鲜血滴在了侯卫东的脸上,温润而有着淡淡的血味。侯卫东发怒了,跳起来与无数的拳脚对抗,当袭来的拳脚散去以后,他吃惊地发现,在一旁的郭兰已经不(见了,他)四处寻找,只见远远的有一个背影。
侯卫东就如月光宝盒中的朱茵,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在梦中居然痴了,拼命要喊“郭兰”的名字,却无法发声。
“嘿,怎么在沙发上睡觉,要生病。”小佳打开房门,见到在沙发上熟睡的侯卫东,将他推醒。
侯卫东此时还沉浸在梦境中,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小佳,他心里有些忐忑,暗道:“刚才我梦到郭兰了,喊出声了吗?”偷眼看小佳的脸色,一切正常,这便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喊出声。
“十一点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过了十二点才回来。”
小佳洗了手,拿了苹果坐在身边,一边削,一边道:“明天你要去读书,我无论如何也得早些回来。若不是赵姐和瑞姐都来了,这场麻将也就推了。”
她将苹果递给了侯卫东,走到了屋角,将音响关了,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赵姐和瑞姐都在说,你到省城党校学习,是一件好事。”
赵秀是粟明俊的夫人,瑞姐是洪昂的老婆,两个常委都是人精,人精的另一半自然也多少有些机灵,侯卫东来了些精神气,道:“她们是这么说的,具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