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风骤雨将院子里刚开的花打落在地,白日里还有些闷热的气候此刻已经变得凉爽,窗子半开,阵阵凉风吹拂,引得人精神一振。
“主子,宵夜想吃什么”潘玉颜身边的贴身小侍低声问道。
“清淡点就行。”潘玉颜正在低头研究边疆问题,于是随口答道。
皇上终于稳定了局势,但边疆最近并不安稳,一旦作乱则又是一场劳民伤财的战事。
“是。”小侍悄悄退了出去,下去吩咐了。
最近一段时间,主子总要过了三更才睡,于是府里便开始做宵夜,可每次做了主子都很少吃,眼看着主子消瘦下去,真是忧心如焚。
过不多时,小侍就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
“主子,先吃点东西吧,身子要紧。”
“嗯,放下吧。”潘玉颜头也没抬,看样子短时间内是吃不上了。
小侍欲言又止地看着主子,很是为难。
“还有何事”潘玉颜知道自己的贴身小侍若非有事不会这么没规矩。
“这是如意王刚刚派人送过来的,特意嘱咐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小侍眼巴巴地看着主子。
“襄儿”潘玉颜一愣,随即放下毛笔。
“是啊,主子快趁热吃了吧。”小侍真怕主子再废寝忘食下去,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潘玉颜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粥,就是白色的,很平淡的样子,没有什么花样。
拿起勺子吃了一口,一顿
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然后又是一口,他吃得很慢,却很仔细,直到一大碗都吃干净了。
“”小侍欣喜地笑了。难得见主子有什么好的胃口。
“别拿走,留下吧。”小侍正要将餐具收走,潘玉颜却开口道。
“是。”小侍虽疑惑,却还是按主子的吩咐退下了。
潘玉颜手里还拿着勺子,整个人呆愣地看着粥碗,而后笑了,笑的同时有滚烫的泪流下。
还记得襄儿小时候病了,不肯吃药,也不肯吃饭,接连数日,本就小小的人儿,瘦得不像样子。
他急了,挥开御厨亲自下厨。
那时的他刚刚学会厨艺,按父亲的意思是要将来服侍妻主用的,却将第一次用在了襄儿身上。
他没有华美的厨艺,甚至还青涩得很。
但他知道人生病了真的没什么胃口,所以他很用心。
找来一些颜色浅淡滋补的食材,用淘洗干净的白布包起来与煮沸的白米一起煮,用文火慢慢地熬上两个时辰,让食材的营养慢慢渗透到米里,这样煮出来的白粥只有一点淡黄色,看起来很干净,没有那么多眼花缭乱的花样,却足够滋补,口味酸甜,很是开胃。
然后盛在青花瓷的碗里端到襄儿面前。
襄儿仍是那个倔强的脾气,说不吃就是不吃。
他把自己烫得通红的手腕给襄儿看,跟她说那是为了给她煮粥烫伤的,看在他烫伤的面子上,怎么也要吃一口啊。
襄儿心疼地轻扶着他的伤,掉下泪来。
那时的襄儿真的好虚弱,整个人甚至没力气坐起来,他让襄儿靠在他身上,一勺一勺的喂她吃粥,然后再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药。
就这么喂了七天,才算好转。
从那以后,襄儿再没有病过,他也再没有下厨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吃到这个味道的粥,襄儿竟然还记得。
而且这粥一定要趁热吃,从襄儿的如意王府到他的参政王府骑马也得一盏茶的功夫,可耽搁这么久,粥一定会凉,唯有襄儿的追风才能在一炷香的时间赶到,而追风只有襄儿能骑
外面狂风暴雨,又要护着食盒,你有没有淋湿
潘玉颜呆呆的看着粥碗,觉得温暖的同时,也觉得心疼。
如同杜瑞所说的那般,伴君如伴虎,他决定留下来,这是一条不归路。
皇上既要重用她们,又要防着她们,为了不让皇上日后怀疑如意王和参政王相互勾结,他与襄儿从未在私下说过一句话。
可即便再艰辛又如何他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有襄儿,而襄儿也有自己,他们虽不在一起,却不离不弃。
所以他会走下去,再艰难也得走下去,因为襄儿与他并肩而行,他怎么能退缩。
“四妹,别人到了你的年纪都是孩子的娘了,而你却仍游戏人间不肯安定下来,不如朕帮你指一门好亲事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潘明翼坐在书案后,一双锐利的眼带着温和,却在更深的地方隐藏着警惕。
潘明襄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提到她的婚事,不过她早有准备。
“皇上,臣决定终身不娶,请皇上成全。”潘明襄站起来,郑重地跪下。
“快快起来,四妹这是何意”潘明翼先是一愣,随即就要上前搀扶。
“请皇上听臣说完。”潘明襄摇摇头,表示她要跪着说。
潘明翼见她如此坚持,便坐着等她说完。
“皇上既然唤臣一声四妹,那么今日臣便放肆一回,还请皇上见谅。”潘明襄抬起头,清明的眼没有意思闪躲。
“世人都知皇上重用如意王,自然都想巴结,但四妹一向洁身自好,从来不曾与之
江山一锅煮吧
结交,这一点还请皇上明鉴。”
“朕当然知道。”潘明翼点头。若是潘明襄刚有什么不轨,她也不能留她。
“可若我有了夫家,那便不同了,她们巴结不了我,可以巴结我的夫家,而我的夫家也会有求于我,但是我必然不会答应,可身边的人都要如此勾心斗角,实在疲惫。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何精力辅佐皇上又怎敢说为皇上分忧
再者,臣有了子嗣,自然是要承袭王位的,可皇上给臣的王位实在有太多特权,这些特权在臣手里,臣敢以性命担保不会有半分私心,可臣不能担保臣的女儿也没有分毫私心,臣也不能保证臣女儿的夫家没有私心。臣知皇上是明君,可臣的子女不一定能是良臣,与其日后担忧子女做出糊涂之举,臣宁愿从未有过,所有特权都在臣的手里终结,没有隐忧,也算为皇上分忧了。”潘明襄句句铿锵,听在潘明翼耳里实在震撼。
“四妹的意思是怕我日后”潘明翼沉吟一下说道。
“皇上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江山臣不敢有半分妄念,但臣知道世上总有那心存妄念之人,臣不想自己和后代成为那些人的垫脚石。”潘明襄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皇上念在往日的情份封臣一个如意王,臣已经知足了,况且顶着如意王的名头,臣想要多少美貌小侍不在话下,臣只要不扶正,不留下子嗣,就没有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所以还请皇上给臣一个恩典,让臣可以自行选择婚事,那么臣便可以终身不娶了”潘明襄双眼坚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潘明翼。
“我的好妹妹,快起来吧,难为你了。”潘明翼站起来走到潘明襄面前将人扶起。
她今日问话原本是想试探,没想到四妹竟然把她的隐忧都说了出来,恐怕早就想好了。
面对四妹的这番话,再想想她的怀疑,不免有几分羞愧。
毕竟两人是从小长大的,她不应该这么轻易怀疑四妹的。
听到皇上没有称朕,而是自称我,潘明襄的心总算放下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还请皇上成全”她没有起,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罢了,随你吧。不过日后若是碰到喜欢的人,又不愿委屈了人家,再来我这儿讨个旨意吧。”潘明翼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就像潘明襄说的那样,这些隐患确实存在,还是皇位更重要,不过她也不会委屈了四妹就是。
“谢皇上”潘明襄微微一笑,终于肯站起来。
喜欢又不愿委屈的人吗不会再有了,这一生若不能光明正大的娶他,那么她宁可终身不娶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光痛痒的话,潘明襄便退了出来。
潘明翼看着潘明襄从容的背影,知道心头的一大担忧算是没了,至于潘玉颜的婚事她另有打算。
虽然他也是身居高位,但身为男子,没有王位世袭的传统,也就轮不到他的后代,而且在外人看来,被妻主休了是很难找到人家的,即便是握有大权,也极少有人愿意娶这样的人,而敢靠近他娶他的人必然是居心叵测之徒,她就拿潘玉颜的婚事当饵,看谁敢上钩
潘明襄心底的重担放下,天空虽然阴沉沉的,却不影响她的好心情,一路走来,都是唇角含笑。
前面一人于万花丛中缓步走来,在绚丽颜色的衬托下天青色的衣衫更加素雅,头上仅用一只玉簪挽起,露出白皙的颈项,似天鹅般优雅。
潘玉颜似没想到这个时候能碰见潘明襄,愣在原地。
潘明襄贪恋地看着潘玉颜,那如玉的脸庞,那挺拔的身姿,都已烙印在她的记忆里,无数次地梦见,可一旦看到,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他。
平日里在朝堂上虽然日日相见,可根本不敢多看一眼,毫不容易四周无人,她真想冲上去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可正因为看似没人,她才更不能动,于是就这么焦灼地煎熬着
“淋了雨要多喝姜汤。”潘玉颜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嘱咐道。不过此刻他手中扶着一朵花,在别人看来只是在赏花。
“我刚得了皇上的恩典,可以终身不娶。”潘明襄不知道错过今日,又要等上多少个日夜才能有这样接近的机会,于是再不犹豫地说道。
潘玉颜原本平静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潘明襄。
她怎么总是这么傻
回忆纷至沓来将他淹没,而他心甘情愿地灭顶。
潘明襄深深的看着他,这一眼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由沉重变得沉痛,却无怨无悔。
似乎在前世今生,她就曾看过这一眼,遥遥的看过去,足以葬送所有,再没办法回头。
时间无声无息的从两人的凝望中飞逝。
似乎有一生那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直到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才让两人从凝视中惊醒。
潘玉颜没有说话,潘明襄也再不出声,两人默契地转身离开,甚至不曾擦肩而过,可两人的嘴角都带着幸福的笑意,这样的幸福足够支撑两人一直走下去。
或许在余生的几十年里,他们都将这样默默相视,然后静静离开,从不逾越那道深不可测的沟渠。
但对他们来说,这样的相望守候已经足够。
他们脚下的路却永无止境。
这是条不归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