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诗儿走了,四贝勒府安静了好一段日子,尤其是这绿棠小院,越发静得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了。胤禛自是绝迹,其它院里的人如非必要,也绝不与这院里的人拉上半点干葛,便是半道儿遇上,也是低了头绕着走,个个如同避瘟神似的避着。不过吃穿用度,仍是丝毫不减,且因文若这里的丫鬟死了三个,因此又送来三个小丫头,文若也不计较,里里外外全丢给抱琴处置,自己整日价的发呆。小凳子想尽了办法逗文若说话,三五天里也难得听她开次口。饭来便吃,到时即睡,昏昏噩噩,倒是跟她的人白赔了不少眼泪。正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院中的海棠也都逐渐凋谢了,绯红的花瓣随风洒满院子,每日清早起来,地上便是薄薄的一片嫣红,宛如翻倒了胭脂盒子。雄鸡清唱,东方已经发白,幽静的绿棠院中忽然响起了歌声:“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不知还有谁能依靠”院里的人,都醒了,听着这缠绵的歌声,循声而来,站在院子里。但见得文若一身火红地站在海棠树下,她身上的红,地上的红,漫天飘着的细碎的红,天边东升的太阳映照的红红成一片,彷佛整个世界也都被染红了,就连那歌声,也是红色的。“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冷冷的看着你说谎的样子这撩乱的城市容不下我的痴是什么让你这样迷恋这样的放肆”“秦顺儿把门窗关上”四爷刚下朝,正在书房写字,那歌声不知怎么,竟像是往他心里扎去。“回四爷,门窗都是关好的”秦顺儿哈着腰回道。“哼”四爷站起身来,重重地把笔一砸,墨汁溅了四处。秦顺儿忙跪倒在地:“爷,那院子隔的近,要不”“去叫她别唱了”四爷负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奴才这就去”秦顺儿忙爬起来,退出门外去,“回来”四爷喝道。“四爷还有什么吩咐”“在这站着哪里也不许去”“蔗”他便又坐下看折子,歌声渐渐沉寂,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秦顺儿立在旁边,瞅着四爷手里的那本折子却似乎看不到头似的,一个时辰了,还停在那一页“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和寂寞交换着悲伤的心事对爱无计可施这无味的日子眼泪是唯一的奢侈”“格格,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文若看了抱琴一眼,扶着她的手坐在花荫下,“睡不着,便起来走走。”四下里站着的人听了这句话,却彷佛得了大赦似的:“阿弥陀佛,主子总算是说话了”抱琴扶着文若,道:“这歌儿叫什么名字真好听,不过太悲了些。格格别总是想这些伤啊悲的,得看开些才好,不然,这往后可怎么过呢”文若若有所思的道:“是呀,这以后可怎么过呢”忽又回过神来,道:“抱琴,等会用完早膳,叫院里所有下人到我屋里来。”“我这里的情形,你们如今都已看到了。莫说四爷今后是再不会来的,便是他来,我也不依,必打了他出去。”屋子里黑压压一地的人,抱琴在文若旁边站着。听了这句话,心里一跳。“我自进府来,时间虽也不长,却是三灾八难的,你们跟着我,吃了许多苦,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是我对不住你们,却难为你们尽心服侍一场,我这里跟你们道谢了”文若说着,便站起身来向着下人们鞠下躬去,“福晋,这可使不得呀”底下人忙扑愣愣跪了一地。“起来,都起来”文若一个个搀了她们起来,才又坐下。“我这几日打点了一下,虽说我在这府里从没存过一点半点,好歹娘家过来的东西也不少。”指着旁边一口雕漆大箱子,吩咐抱琴道:“打开。”抱琴依言打开,但见光彩夺目一箱金珠玉钏,翡翠玛瑙。许多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品。“你们服侍我一场,这些东西,是你们应得的。等会分了东西,你们便都去罢。别留在这里了。”“主子我不走,我死也不走”小凳子头一个哭道,底下的人也都磕头道:“主子大恩,怎么当得,死也不走”文若叹道:“我并非虚情假意试探你们,实是一片真心。你们若真体谅我,便都依了我。如若不然,反倒是不信我了。”一面便一个个分派,丫鬟婆子均得了不少。及至小凳子,见他已哭成个泪人,拍了拍他道:“别伤心了,放心,我会好好的。你是个太监,又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以后只怕更艰难,所以特意给你多些。”小凳子哭道:“主子”“你出去后,要是别处不容你,你去你四爷那里。他虽然对女人薄情,对下人倒并不寡恩。只要你用心办事,以后便有出息,可知道了吗”小凳子磕头道:“奴才记住了主子大恩,奴才下辈子、下下辈子作牛作马也难以报答”文若也甚伤感,转过了身道:“去吧”人去院空,屋子只剩下了文若和抱琴主仆两个,文若瞧着抱琴,从枕头边抱出个梳妆盒子,正欲开口,抱琴却跪下了:“格格如要奴婢走,抱琴马上一头碰死在这里”文若素知她言出必行,倒不敢唐突,叹了口气道:“起来再说。”扶了她起来,携手坐下。抱琴道:“格格的心意,不说我也明白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格格原是无价之宝,那四爷却睁眼不识,狂妄自大。格格,天下之大,何愁没有我们容身之所咱们出了这牢笼子,偏要作出几件事来,看看咱们女儿家哪里就输给他们男人了”文若听得眼前一亮,心中敬佩,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却不料你有这样的心胸见识。可是这一去前途未卜,吉凶难测。你虽也是我的丫头,可是跟诗儿却不一样,你是我家的家生奴才,父母虽然不是什么显官贵族,却也算是富足。你原可不必为奴,皆因你与我自幼交好,阿玛才将你留了下来。跟着我,原本就委屈你了。”抱琴急道:“这会子格格还跟我说这些,岂不是生分了”文若道:“你和诗儿跟着我,我出嫁了,你们原也该有个终生的依靠。谁知竟是这样。琴儿,你若有什么心事,可别再瞒着我,诗儿她是我害了她呀”说着眼圈又红了,抱琴却斩钉截铁道:“格格若要拿着诗儿的心思来比我,那我真不如死了格格,我与诗儿虽说一同伺候格格,打小儿一起长大,可是我跟她的性子却不一样。依我说,她竟是太痴了些。要说我自己,我既跟着格格,早就打定了主意一生不分离。格格的终生,就是我的终生。格格说谁是我的男人,我便跟谁,格格要是不说,我就跟格格一辈子。”文若听着这话,又是感动却又难以接受。爱情是女人最大的追求啊,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地占有一个花样女孩的青春年华呢可看着抱琴那坚定的眼神,心知此时无论如何也劝不动她,不如先依了她,以后说不定能遇上她的真命天子呢“既是你心意已定,咱们便这般如此”两人低声密密地议了,自去分头行事。“来人啊我家格格不见啦来人啊”黄昏初至,抱琴凄厉的呼唤声划破了宁静的花园,她一边跑一边喊,不多时上下人等全都知道了,都慌了神,一个个分头在府里找起来。更有人低声议论:“听说那主子今儿早上把身边人都撵了,我当时就说不好呢,怕是存了心要寻短见呢。”“别乱说”抱琴一路跑,一路哭:“格格呀,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呜呜”过不多时,连四爷也惊动了。“抱琴,你家主子怎么了”抱琴见是四爷,手上还握着本书,想是没顾的上放下,就赶来了。抱琴心里恨他恨的牙痒痒,便不说话,只是哭。“还都愣在这里干什么都找去”四爷对身边的人吼道。“是可是主子”秦顺儿答应了却不动。“可是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四爷,奴才听说”秦顺儿凑到四爷身前,低声说道。一面说还一面瞅了抱琴几眼。眼见得四爷听了秦顺儿的话,脸色都青了,“抱琴她她既然有了想法,怎么不早点来跟我说看你平时也还算机灵,怎么这点眼色也没有”“找到了四爷”戴铎带了几个家丁气喘吁吁的跑来,“在湖边,找到了福晋的鞋子,您瞧”戴铎说着,命手下人拎了那鞋子上来。抱琴只看了一眼就哭得晕了过去。“活要见人,死了也要尸首叫人划了船捞去要是找不到,仔细你们的皮”四爷眼睛血红,声音有点沙哑。见抱琴晕了过去,便命人扶了她齐至绿棠院。但见得院内空无一人,果如秦顺儿所言,不由得心内一沉。进得屋来,各样物品依旧,人却不再。下人扶了抱琴榻上躺着,掐着人中,半晌,她终于醒来,只是不停低泣。四爷脚步如铅般沉重,踱步进房,瑶琴虽在,琴弦从此寂。山枕横卧,上面檀痕宛然。那斑斑
霸道贝勒吧
点点,叫他看得心痛。伸手拿起香枕,目光却落在枕下的那信封上。“胤禛,我走了。无怨亦无憾,唯一挂念的家中额娘,抱琴与我自小长大,父母待她与亲生女儿无异,如今我既不在,望你念在你我夫妻一场,允她回去,替我略尽孝心罢。文若绝笔。”心,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他跌坐在床边。半晌,方对抱琴道:“你去吧,回佟家去”起身,扶着秦顺儿的肩便出去了。抱琴偷瞧着他晃悠悠的身形,那样瘦,彷佛突然间苍老了似的贝勒府的人还在忙着在湖里打捞,谁也没曾留神一骑灰色悄悄溜出了后门四爷坐在书房,桌上摆着那张寥寥数字的“绝笔信”,直看的连字迹都模糊了,恍惚间只想着:“这字儿,仍然是那么的干脆,那样的有力,全不像女人的手笔”等等,等等,“干脆有力”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这哪里是一个决意一死的人写出来的字无半分颓废,反而充满着希望”“来人”他突然精神起来,“来人”“四爷什么吩咐”门外一溜的人都跪了进来。“单青,你带上我的手令,到每个城门口,凡是见了和佟福晋相像之人务必要细细盘查不论男女”“是爷的意思是福晋她”“嗯快去若得了她下落,不必惊扰,仍放了她出去,只暗中跟着,可明白了”“是是奴才懂了”单青忙答应着去了。“四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哪”秦顺儿纳闷道。“你去佟府外候着,若瞅着抱琴那丫头出门了,就暗暗跟了,回头再跟我报告”四爷吩咐道。“蔗”秦顺儿揣着一肚子纳闷忙去了。而此时“格格,咱们现在去哪呀”“嘘记住了,以后不能再叫格格,要叫公子”一青袍公子拿了把纸扇,不紧不慢地摇着。但见他眉目如画,长身玉立,真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是公子小的知道了”瞧这打扮,却是副小厮模样。这青年公子和小厮,自然是文若和抱琴了。两人约好了此地碰面,这时见了彼此的妆扮,自是各自取笑了一番。两人各自骑了马,一路指点着便往西城门去。快到城门口时,文若却突然勒住勒马,压低了声音对抱琴道:“快回去”说着掉转了马头,抱琴见此景象,也马上住了口,跟在文若后面打马回去。却说这里正是单青亲自把守,远远便瞧见了这主仆二人,但见他们忽然掉头,心内更起了疑,忙唤过身边一个人来,低声吩咐了。两人一连跑了几处城门,却都是一样,眼见得天将黑了,只好先找家客栈住下来。“格格,京城里时常盘查九门的,咱们又没杀人放火,干嘛躲着呀”抱琴收拾着东西一面抱怨着,文若看了她一眼:“你推开窗子瞧瞧。”抱琴一脸不解,依言打开窗户看了看,但见楼下即是大街,行人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没什么呀”“你好好瞧仔细了,看上一拄香功夫。”文若一面在脸盆里洗着手一面道。抱琴纳闷着在窗户下瞧了,过了一会,诧异道:“这这过来过去的人怎么老是那几个人”文若解了辫子,往床上靠着:“明白了吧那九门盘查的官兵,都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俩可真是好福气呀,从四爷府那个小笼子蹦到北京城这个大笼子了。”笑了一笑,接着道:“好歹也算有进步。”抱琴把窗子掩了:“这些人是四爷派来的么当时我瞧着他可是信真了的。”文若笑道:“我原本就知道不可能瞒的住他,只盼着拖着会时间。却不料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倒是我小瞧了他。”抱琴道:“既发现了咱们,为什么不干脆捉了回去这样看着咱们算什么”文若道:“他是想告诉我:你就是个孙悟空,也翻不出我这五指山罢了。”抱琴气鼓鼓地道:“真是可恶难道咱们就这样给困在这北京城了吗”文若道:“天无绝人之路,先睡吧。”又冲抱琴眨了眨眼睛:“他却不知道,我不单是孙悟空,我还是个如来佛呢。快睡”抱琴也笑了,两人亲亲热热一张床挨着睡下。接下来几天,文若便大大方方地带着抱琴四处游山玩水,把北京城的名胜古迹玩了个遍。她们走到哪,总会有几个身穿百姓衣服的家丁跟着。抱琴见文若天天玩的开心自在,终于忍不住了:“格格,后面跟着一堆跟屁虫,你还玩的这样开心”文若笑道:“难得有免费的保镖,当然要好好利用了”抱琴叹道:“这样一步不离,除非咱们长出翅膀来,否则甭想出去了。”文若拿扇子掩了口,笑着低声道:“咱们虽然不能飞,但是可以消失。”抱琴诧异,正要开口,被文若掩住了口:“天机不可泄漏,山人自有妙计。”抱琴当下也放了心,开开心心陪着文若逛起来。且说单青自接了四爷的命令,又发现了文若她们的踪迹,自是不敢怠慢,每日带了人亲自跟着。至晚间便回府里去给四爷复命。可是叫他纳闷的是,若说四爷不喜欢这个福晋吧,又严命他们跟着;若说他喜欢吧,每次去回话的时候也只是淡淡说一句“知道了。”教人好生摸不着头脑。这日,单青像往日一般回完了话,四爷却停下了正在写字的笔,思索着,忽然问道:“她们这样玩了有四五天了吧”“回四爷的话,共是五天了。”“嗯,北京城大街小巷,也都逛得差不多了吧”单青抬了抬头,瞅了一眼四爷的脸色,回道:“连每个角落都去过了。”“知道了。明日开始,要多留神些。”四爷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写字了。“奴才这就去。”单青告了退回来,马不停蹄地又赶去文若住的客栈,吩咐各位把守的兄弟警醒着些。于是众人一宿无眠,至次日清早,却没半分异常。只是也没见文若她们出门。这家客栈是京城最大的客栈,每天客来客往,十分热闹。单青守这些日子,竟连住店的人也认了一大半。这日晌午时分,走出来祖孙两个。那老头,一把雪白胡子,佝偻着腰,拄根拐杖,走一步都要喘几下,那小孙子一手扶着他,一手在他后背轻轻捶着,口里只是说着:“爷爷,您可慢些走,留神脚下”单青看着这祖孙俩,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眼瞅着他们越走越远了。一行人在墙根下蹲着用完了午饭,几双眼睛是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客栈大门。却见得日色渐渐偏西,天快黑尽了,也没见文若二人出门,不由得心里有些打鼓,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寻个理由进去找找,客栈里却一片闹攘起来。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坐在客栈大堂里大哭大闹:“天杀的呀我的胡子呀哪个天杀的干的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呀我的老天呀这是什么黑店啊我要报官我要报官”说着颤巍巍就要站起来,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小二都围了上来,拽胳膊拽腿的。客栈面临大街,一会儿便围了许多的看热闹的人。见那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偏生下巴上一根胡须也没有,都觉得看上去太逗,不少人掩着嘴偷笑,猜测着他是不是哪里惹了仇,仇人半夜里剔了他胡子去。只不过这样寻仇的法儿也太损了些。客栈这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单青挤了进来,一看那老头子,忽然就想起那祖孙俩来,便犹如迎面一大棒打来,猛拍了下大腿:“糟糕糟糕”忙吩咐众人:“快追”这里文若和抱琴却早已出了城门,两骑青鏓马一溜烟绝尘而去,此时已近京郊官驿了。两人一出了城便换了妆扮,抱琴便欲把那把胡子扔掉,文若忙道:“留着说不定以后还用的着呢。”抱琴看着那胡子,越看越笑个不住:“不知道他醒过来了可是怎么副模样”文若也觉好笑:“咱们虽是逼不得已,可也实在是对他不住,你可放了银子给他了”抱琴笑得弯在马上:“放了整整五十两呢”一面又纳闷道:“公子在他茶里放的那药是什么他可真睡的跟个死猪似的”文若把缰绳一拉,侧过头来,戏谑道:“行走江湖,两样必备:蒙汗药和石灰粉也”说完一打马,青鏓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跑将起来。抱琴也忙打马跟上,北京城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两人但觉得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天高海阔,策马红尘,真是欢喜无比。文若轻握缰绳,任马儿乱跑,跑了一顿饭功夫,便来至驿站。文若见天已晚了,再走的话怕找不到住的地方,便与抱琴栓了马,投驿站。还未到门口,却见远处一骑马如飞而来,那马上的人是当兵的打扮,马尚未勒住,已是跳将下来,口里只吼着:“西北六百里加急,快换马快换马”文若正在给马儿添料,一听到“西北六百里加急”这几个字,脸色刷地变了:“西北阿玛”抱琴也听到了,见了文若脸色,心里也料到了。主仆俩对视一眼,解开马,翻身跃上,“驾驾”两声清叱,马儿披着月色,直望西北而去。